第50章 雁飛客(8)

姜修並未離開淮南一帶,聽到消息時,在一家小館子裏用飯。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店裏冷清,夥計跟相熟的客人湊在一起咂舌。姜修聽後,神情肅穆許多,他來淮南,先是令狐愚招待,後來才到的壽春王淩這裏。

手中茶粗,湯色渾濁不堪只能聊作解渴之用,姜修素來沒什麽特別講究的習性,好了壞了,一視同仁。將幾吊錢朝案頭一放,騎驢回的壽春城。

城下,令狐愚的柏木棺材早被撬了,守衛森嚴,無一人靠近。他上前痛哭一場,也不畏懼,他這旁若無人的,守門們看得面面相覷又警惕非常,果決派了一人,立刻到官署裏報給太傅。

府衙裏,桓行簡正守在榻邊,微傾著身子,靠近桓睦,聽他微弱的聲音徐徐發出:

“王淩這些人得夷三族,楚王則必須賜死。另外,其他所有王公一律安置到鄴城去,命有司看管監察,不許他們同外人來往。”

唯恐來日無多,有些事必須交待清楚,他伸出手,緩緩握住桓行簡,“我事魏一生,如今已是人臣之極,人人皆疑我心懷異志。”

“父親,”桓行簡攥住他枯幹的手,嘴裏發澀,“這些暫不必提,請太傅好生休養,母親和弟弟們還在等太傅平安回家。”

桓睦喉間有痰,呵了兩聲,嘴角露出笑容時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老人了:“子元,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只能朝前,至於,身後是什麽樣永遠不要去看,也不值得去看了。天下板蕩久矣,若天命在我桓氏,”松弛的眼皮費力一撩,直視桓行簡,“自當一統江山,華夏復興,此為大道也。”

“是,兒明白父親的話。”父子目光交匯,桓行簡了然於胸,余光忽瞥到門外閃過去的身影,將被褥一掖,大步走了出來。

“郎君,外頭有人哭令狐愚,還要替他收屍,我已命人抓了起來。”石苞說著面露了點難色,桓行簡詫異一瞬,繼而倒微微笑了,“什麽人?好壯的膽子。”

石苞支支吾吾地看他,跟在身邊,吞吐著道出了實情:“不是他人,是姜修。”

腳步一停,桓行簡回頭,眉梢慢慢爬上抹玩味,他一擡腳跨出門檻:“走,一道去看看。”

姜修被五花大綁,神情卻不見狼狽,挺立如常。倒是一群兵丁,圍著他,還在盤問,姜修神色自若:“我該說的已說完,不必再問。”

“好你個狂徒,老子這就將你活埋了,看到時誰來哭你,哪個又敢為你收屍!”守將冷笑不已,聽後頭一聲清叱:“我敢!”

嘉柔從官署後院跑了出來,直奔城門,此刻,薄荷綠的羅裙在穿堂的風裏漲開飄搖,好似一抹春光,溶進了眾人的眼中。

刀戟交叉,將她攔下,姜修的心被這一聲震得當下茫然,等看清是嘉柔,先是錯愕喃喃喊出了句“柔兒”。

“你們放開我父親!”嘉柔劇烈喘息,聲嘶力竭地沖人群喊道,她眼睛中有精亮的淚水,然而忍著未落,“你們沒道理殺我父親!我父親如有罪,也得先經了庭審!”

眼前的兵丁神情忽然變了,格外恭敬,手中的刀戟也垂下,嘉柔情不自禁回頭:是桓行簡。

她想也不想,扭頭就沖了出去跑到姜修身邊,推開圍眾,緊緊地依偎在了父親身邊。

小臉繃得鐵緊,劍拔弩張地逼視著信步踱來的桓行簡。

天真大膽的小女郎,渾身都是勇氣,桓行簡若有若無瞥她兩眼,錯開了,而是目視姜修說話:

“原來是先生,遼東一面之緣,先生別來無恙?”他話十分客氣,可並未讓人給姜修松綁,見他現身,一幹將士持械紛紛避開了一段距離。

遼東確有一面之緣,姜修記得桓行簡,聲音在記憶裏有些模糊了,可這雙眼,是過目難忘的。他回得也很客氣:“別來無恙,我今日既在郎君手中,憑君處置。”

嘉柔倏地攥住了他的胳膊,一頓,聲音顫抖而蒼白:“父親!”

桓行簡淺淡一笑,負起手神色從容非常,先是繞著令狐愚的棺木大略掃視兩圈,再回頭,目光停在姜修顴骨微紅的臉上,很有耐心:

“先生是性情中人,想必,跟令狐愚有些淵源。來哭舊友,人之常情,不過先生處江湖之遠,恐怕不知廟堂事,王淩勾結令狐愚要廢了天子,另立楚王為帝,先生曾是文帝布衣之交,楚王是文帝兄弟,這樣的倒行逆施顛覆社稷之舉,先生怎麽看?”

姜修緩緩搖首:“廟堂之高,我一介凡夫俗子既不知也就不便置喙。但府君待我有情,我自當還之,余者,同我毫無幹系。”

不識好歹!石苞在身旁聽得清清楚楚,郎君這是有心給他個台階下,他倒蹬鼻子上臉了,心中忿忿,不覺按向了佩劍。

這一動作,落入嘉柔眼中看得頭皮都要炸開了,想到遼東的事,眼中忽閃過一抹恨意,雙臂一張,擋在姜修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