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雁飛客(7)

忍痛將嘉柔鉗制住了,那邊,虞松瞧見他兩個,忙命人劃著小船來接應。船艙裏,此行未帶女侍,只有嘉柔一個。桓行簡把人先屏退了,把昏迷中嘉柔的衣裳剝掉,壓擠出她灌的河水,動作牽扯,胸口那迸裂幾分。他深吸口氣,把人拾掇差不多了,被褥一掩,才喊虞松進來。

“救援如何了?”他最關心這個,虞松裏裏外外浸了個透,沒叠及換,他人清瘦,活像只被暴雨澆遍的白鸛:“尚可,損失不大,就是新船被毀,都分散到其余船只上去了。”

桓行簡一邊褪去衣裳,一邊說:“這船不是試過水了麽?回去務必問責有司。”

血濕單衣,眉宇間驀地一蹙,只一瞬,卻把虞松看得呆住了,不錯眼地問:“郎君,你……受傷了?”

桓行簡面不改色,自己上藥,動作如行雲流水熟稔得很,所幸嘉柔刺得不算太深。他擡了臉,在明滅燭光間囑咐虞松:“不準說,尤其不能讓太傅知道,一點小傷,無礙。”

並未點明他怎麽受的傷,此間蹊蹺,虞松兩只眼情不自禁朝他身後小榻上迅速掠了一眼,憂心忡忡,上前幫桓行簡纏了繃帶。

正纏著,石苞興興頭頭奔進來,一見這情形,正要張嘴詢問,桓行簡已波瀾不動地擋了回去:“去,到外頭守著誰也不準貿然進來,不許驚動太傅。”

包紮得很仔細,手停下,虞松暗自籲了口氣。兩人在燭光下低語了一陣,虞松出來,外頭雨勢已頹,石苞早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見他現身,扯著他袖子急問:“怎麽回事?”

虞松苦笑搖首:“我也不知道,只看見郎君跳下水救人,等上來,就受傷了。”

石苞那雙眼在虞松臉上轉了兩轉,雖有疑竇,卻不點破,擡頭看船艙裏燈火已上,不便進去,就在外頭守著了。

眸子一眯,嘉柔像是禁不住燭光的刺眼,她醒了。頭昏腦漲撐著坐起,看到的就是桓行簡於案前的背影。

像是心有感應,他回頭,臉色略蒼白地看向嘉柔,眸光微動,看她要下榻起身阻止了,給她斟杯茶遞過去,微蹙了下眉頭。

“我怎麽在這裏?”她迷迷糊糊的,恍如一夢,摸摸幹燥柔軟的被褥,繡枕裏置放著香囊,是裊裊的迷叠香,催人好眠。

桓行簡失笑道:“不想在這裏?那我把你扔河裏喂魚好了。”

一撫衣襟,嘉柔才發覺換掉了,原不是夢。她攬了攬被角,有點猶疑:“是衛將軍把我撈上來的?”

“不然呢?”

“那我的衣裳……”嘉柔難堪瞄他,抿唇不語了。

“自然是我換的,你身上我哪裏沒見過?”他嗤笑兩聲,“那種關頭,即便不是我也該性命要緊。”

桓行簡沒提她受驚胡亂出刀的事,她既醒了,命人送熱的飯菜進來,說道:“將就吃,不比府裏。”

嘉柔沉默了片刻,輕聲跟他道謝,用飯時,桓行簡少有的不言不語。這一路,大船行駛得飛快,兩岸風光跟著倒退得飛快。他這人一肚子的學問,天文、地理、名物信手拈來,一張嘴,不知道有多少典故。

覷他幾眼,嘉柔覺得不大對勁,擡頭欲言又止,最終,把那些話又忍了下去。

天亮後,大軍抵達百尺堰。當下,就地駐紮在此,落花紅冷,隔河相望,壽春城遙遙在目。蘆風作雨,鴻影遠度,淮南大地悄然換了秋意塵世。

遠遠望過來,則是旌旗蔽日,軍帳連綿,洛陽城中的中軍悉數調出,另外,桓睦又命豫州刺史毋純、青徐都督胡遵同時出兵,嚴陣以待,互為犄角,將地勢低窪的壽春城徹底圍成了個插翅難飛的處境。

壽春城裏,王淩得了消息噌地從榻上爬起,襪子也沒穿,赤著腳奔出來相看。

“太尉,太傅帶著大軍就陳兵在百尺堰,只要過了河,壽春城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舍人急的滿頭汗,轉悠一圈,守城的人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淩腳下一跌,幾乎坐到地上去,扶住門框,穩了穩心神:“不對,陛下的特赦詔令既然都下了,他帶大軍來做什麽?”

大勢已去,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驀然驚醒,東奔吳國不可能,以當下的兵力跟桓睦的洛陽中軍硬碰根本就是以卵擊石。人心躁動,王淩把一切雜音都摒去了,只帶著貼身舍人,上了壽春女墻。

往昔崢嶸,彈指一揮間。據要地,擁強兵,屯田修渠,勸課農桑,多難之世,猶聞雞鳴。王淩望著天蒙蒙亮就在田間勞作的農夫,數聲清笛傳來,原有小牧童正在黃牛背上悠然吹奏--這正是他苦心經營的壽春城啊,凝神良久,終於把視線調轉回來,對舍人道:

“我叔父曾刺殺董卓,為除國賊,太原王氏遭滅門之禍。昔日年少,逾墻得脫,後亡命故裏,又遇事獲罪,得太、祖征辟,就此戎馬一生奔波於沙場之間,雖功勛加身,不想一日深陷囹圄。唯一掛懷者,不過壽春城百姓,不忍多年心血毀於戰火,你去備筆墨,我打算負荊請罪而出,求得太傅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