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蒿裏地(3)(第2/3頁)

“妹妹啊!”劉融人才到階下,目中一定,在左右攙扶下趨步奔了上來,撞開桓行簡,於眾人起身見禮的注視下,來到夏侯妙身邊,先哭一陣,隨後止淚,一雙尚殘紅意的眼陡得逼向桓行簡:

“我這妹妹,不過花信年華,好端端的怎麽死在了你家裏?!”

劉融身高形胖,偌大的一個人在靈堂裏格外紮眼,且又來勢洶洶,早把阿媛嚇得小臉朝嘉柔懷中一埋,嘉柔忙擁著她朝角落中退了退,示意她不要出聲。

桓行簡面上哀戚,一張臉,早無平日神采:“清商病了許久,突然加重不幸病故。我與清商夫妻恩愛情投意合,今日她先我而去,我自痛不可言,大將軍這麽問,顯然是疑我,某承擔不起。”

接到喪報時,劉融著實吃了一驚,一問長史,固然知道夏侯妙確實看著不好,但驟然而逝,實在太過詭異蹊蹺。當下,同楊宴等商量好了主意,算算夏侯至最快能趕回洛陽的時日,收拾一支人馬,往桓府裏興師問罪來了。

一聽桓行簡這不鹹不淡的解釋,劉融早有所料,冷哼一聲,踱步回到逝者身旁,頗有意味看向桓行簡:

“中護軍,我妹妹暫不能入棺。”

“是,太初很快就到。”桓行簡眼睛泛紅,“我等太初來。”

劉融的一雙眼,早把桓行簡從頭到腳,從腳到頭自照面滾了個幾遍,見他形容憔悴,眼底郁青,果真是一副喪妻之悲。

“太初是一層,另一層,我不能讓妹妹這麽不明不白就死了,桓行簡,我今帶來了醫官,你讓不讓驗?”

說罷,不等桓行簡回答,而是喝道,“來人,去請太傅,喪事來客,他是一家之主焉有不會客的道理?!”

一連串的鏗鏘咄咄,聽得石苞手心直冒冷汗一顆心突突地要跳裂了,兀自強忍,再去看桓行簡,唯悲緒著面:

“太傅本就沉疴不愈,乍聞清商離世,更是難能下榻再行一步,由家母親自照料,禮數虧欠,懇請大將軍見諒。不過,若大將軍執意如此,我自當遣人去請太傅,石苞!”

石苞猛得一個激靈,回應道:“是!”

“去請太傅過來。”

石苞頓時痛哭流涕,抽噎說:“太傅艱難至此,如何行走,郎君……”

“擡也擡來,去!”桓行簡不為所動,一雙黑眸,毫不閃躲地迎向劉融,這一切皆被長史楊宴等人深深看在眼中。

一時間,氣氛壓抑奇詭至極,劉融並不跟他客氣,而是把頭一點:“好,我等太傅來,要討個說法。”

見此情形,靈堂裏一眾人更是屏氣凝神再不敢有半點動靜,聽外頭鼓樂一響,有人來報:

“征西將軍到了!”

角落的嘉柔心中一動,忙揩了淚水,正要探看,懷裏的阿媛卻突然掙開了她,小身子裹著厚厚一層縞素蹬蹬蹬朝外跑去,越過眾人,下台階時連接翻了幾個跟頭,摔的臉腫也顧不上,一擡頭,看見夏侯至熟悉的身影疾步而至,便嘶啞著聲音高喊:

“舅舅!舅舅!”

夏侯至眼睛瞬間被刺痛,心如刀絞,連忙把阿媛抱在懷裏,貼上她涼嫩小臉,淚水摩擦間低喃不已:

“阿媛,舅舅來晚了……”

阿媛摟著他的脖子不松手,窩在他脖間直哭:“我沒母親啦,舅舅,他們都說母親死了,舅舅你說母親到底去了哪裏,我還能不能再找到她?”

孩童稚語,夏侯至聽得酸楚至極,一陣暈眩。仰面眨了眨眼睛,灰蒼的天空鋪面而來,一點一點將人心撕裂。

腳下踟躕片刻,還是抱著阿媛進了靈堂。一進來,同桓行簡四目相對,他臉上的風霜之色便被對方看了個透。有那麽一瞬,兩人似乎都記起了夏侯妙出嫁的那天,桃花嫩,柳葉新,她的臉龐,猶似菱花窗格間折進來的春暉,初陽旖旎,柔和而溫暖。

不像此刻,紅顏永凋一個人冰冷地躺在那裏,盡管此刻,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最後一次一道陪著她,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

“太初。”桓行簡先啟口,聲音苦澀粘稠。

夏侯至含淚無聲望著他,把阿媛還他,自己匍匐跪倒在夏侯妙屍身旁眼中空洞得可怕:

閏情來日無多,清商不在人間,至此,他在這世上真的就是孤身一人了。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他聲音低不可聞,口中猶含鮮血,仿佛一張唇,便能噴灑盡了為人幾十載的浮沉悲歡。

人生忽如寄,人果真是寄居人世一場而已。

嘉柔默默凝視著他,心裏翻江倒海眼淚滂沱而下,把腦袋一垂,像只受傷的雀兒捂住了臉。

“太初,”劉融見他悲傷難抑,走過來,一把將人慢慢托起,低聲說,“清商之死,恐怕別有隱情,你不要只顧悲痛,”余光一瞥,“便是為阿媛,也要把此事查探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