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蒿裏地(2)

四目相對,太過遽然,可借著燭光還是讓兩人看清楚了彼此,桓行簡驚怒之下,將利刃收回,開封的鋒銳還是劃傷了嘉柔的脖頸,血汩汩直下。

“你躲這裏幹什麽!當賊嗎?找死!”桓行簡強壓怒氣,扯出她袖中羅帕,往脖間一纏,發現太短,幹脆蹲下把嘉柔的裙子撕下半幅來,給她捂住傷口。此刻,冷靜之余,面上換作一抹傷痛,頗有些疾言厲色的味道,“你姊姊突發急病,你還在這兒添亂!”

劇痛襲來,嘉柔嘶嘶吸氣,又被桓行簡罵得腦子發暈,失措間,趔趄著出來,一眼看到趴伏在地上的夏侯妙,正欲尖叫,桓行簡快她一步跪地把人抱起,連聲喚“清商”,擡頭對上嚇傻了的嘉柔低吼道:

“愣著幹什麽,讓石苞去傳醫官!”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嘉柔如踩雲霧般踉蹌著跑開,剛到廊下,一顆心跳得毫無章法只能扶著靠背欄杆一歇,視線虛虛一晃中,不知怎的瞧見了石苞身影,說不出是冷是怕,虛弱地看他:

“郎君讓你進去,我姊姊她……”刀口不淺,血流太多,嘉柔這兩日本就心事滿腹茶飯不思,話沒說完自己先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石苞十分意外從裏頭走出來個嘉柔,殺機頓起,卻不敢貿然行事,見她昏倒,省了自己一記手刀。忙提腳跳進來,看眼前一幕雖早在預料也暗自吃了一驚,急促說道:

“姜姑娘好像暈厥了。”

藥味兒,血腥味兒,筆墨味兒,味味交雜,桓行簡已經把夏侯妙挪到了臥榻上,一雙手,沾了些許鮮血,他沉穩地在盆中就著澡豆凈手,一面吩咐石苞:

“死不了她,找可靠的人把她送回去,你送些藥物。她定是來找清商,聽見我來了,臨時起意躲這裏的。”

其間曲折,並不難猜。

說完,拿巾子浸了熱水,幫夏侯妙清理遺容,一點一點幫她擦拭幹凈,眉眼猶似生前,只是蒼白黯淡了幾分。

他握了握她的手,有那麽片刻,眸光微動,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石苞很快進來,皺眉輕喚:“郎君?”

“嗯”桓行簡很快應到,不等石苞提,擡眸冷酷說道:“等她明日一醒,誘她出府,給我殺了姜令婉,自然點。”

這正是石苞擔憂的地方,極快地瞥了眼死去的夏侯妙,心底還是迅猛得跳了一跳,略定神說:“姜令婉帶來的那些人怎麽處置?”

桓行簡在發妻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眉頭微蹙:“送回涼州,跟刺史那頭總要有個交待,只要姜令婉不死在府裏,就夠了。”

“郎君,”石苞頭上出汗,“萬一姜令婉今晚說了不該說的……”

“她不會,她稀裏糊塗的,”桓行簡十分鎮定,斬釘截鐵道,“讓寶嬰先盯住了。”

“是。”石苞此刻心裏恨透了嘉柔,千算萬算,豈料她旁逸斜出這麽一腳,果真美人總要生出點事端的。

最初那點垂涎的心思,跟身家性命一比,灰一樣散凈了。

燭光中,桓行簡依舊握著夏侯妙的手不動。初見如昔,他年少沖動的夜晚也曾探索過她單薄的少女身體,喘息聲,低語聲,桓行簡記得他是喜歡過她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和夏侯太初交好的舊光陰裏。

“清商,”他撩開她的鬢發,薄情如斯,那點馥郁的令人酸楚的支離心境轉瞬即逝,“你我來世還是不要再見了。”

外面朔風呼嘯,勢起突然,桓行簡起身又去把窗子重新緊閉。胳臂放下時,無意碰撞掉夏侯妙一沓的畫軸。

他俯身一一撿起,其中有一幅,展開了看,竟是怒放的一株緋桃,蘸水而開,嫣然帶笑,一點留白皆無,錦浪駭人地湧進視線所及。

桓行簡不知道,那幅冬梅,並非夏侯妙最後揮灑的丹青,他的妻子,尚且夢想著來年陌上草薰,風香日暖,此生應當像這灼灼的桃花一樣縱情開放一次。

桓行簡輕輕把畫一收,置於案頭,重新坐到榻邊,目光雖盤旋在夏侯妙身上,可思緒,早不知道發散哪裏去了。

藥照樣煎,香爐裏也照樣添了香餅,他用剛才誤傷嘉柔的刀剔了剔燈芯,把被褥朝夏侯妙身上一蓋,放下帳鉤,親自將室內狼藉收拾幹凈。

“夫人病情反復,我來守夜,”桓行簡走出後,招來婢子,神情如常吩咐道,“再給我送床被子來。”

零零碎碎的東西送來幾樣,桓行簡把人屏退,燈一吹,合上門朝嘉柔的住處大步走來。

嘉柔送回時,驚動了崔娘,一張老臉嚇得毫無人色,聽石苞輕飄飄說“你家女郎大晚上的做賊偷聽郎君和夫人說話,刀劍無眼,呶,這是處理傷口需要用到的東西。”竟是有責備的意思,崔娘被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來,不明真相,只好忍氣吞聲忙給嘉柔先上了藥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