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愁風月(6)(第3/7頁)

唯獨嘉柔,仔仔細細瞧了半天並不說話。沒成想,頭頂忽交織出一片亮亮的光幕,原是上頭小樓上不知誰失了手兜頭就灑下了半盆水,說也湊巧,旁人躲閃不及,全淋到石苞一人身上去了。

他目光一寒,並未發作,倒是那兩個包醬菜的漢子眼中殺氣乍泄落在嘉柔眼裏心裏一緊,極快地又變作了笑容,半怒擡頭:

“誰家的小娘子,快下來賠禮!”

啼笑皆非的場面,阿媛是小孩子忍不住格格地笑,夏侯妙輕咳一聲,她便斂了聲,心照不宣地捂嘴偷笑去看嘉柔。

等離了人群,重新上車,阿媛累了昏昏欲睡躺在母親懷裏,車廂靜下來。嘉柔因面對夏侯妙心境總復雜難堪,主動打破沉默,把心中疑惑告訴夏侯妙,算是找個話:“姊姊,那幾個賣醬菜還有那個宰羊的,都是犯人。”

“你怎麽知道的?”夏侯妙錯愕了一下,方才,不過是尋常市集生意人做生意罷了。

嘉柔邊說邊拿帕子輕輕擦著走動出的細汗:“因為,他們手臂上看樣子像受過墨刑,我看到了,以往在涼州時也見過。”

“你看清楚了?”

“嗯,看清楚了,他們幾個都是。”嘉柔點頭,臉上是三分好奇,“天下竟有這麽湊巧的事,難不成他們當日都在一處犯事,又商量好了,再一道出來做買賣?”

夏侯妙微微頷首:“也許,是這些犯人刑期既滿,出來後便如此謀生罷了。”話雖如此,她轉念想的卻是,這未免太過巧合,若說一人是或有可能。

再回想,那幾人看起來確是精壯、利索,似乎石苞同他們也相熟得很。石苞這人,品性本就不是太好,夏侯妙頗為擔憂,只擔心石苞同這樣的人走太近是否會對桓家不利。

兄長臨走前,兩人敘話,夏侯妙委婉暗示兄長去勸說大將軍,莫要太為難太傅,這樣的明升暗降,朝野何人不知?

有些事,並不是她開口就能改變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未出閣的夏侯妙,便深諳了這個道理。

山路蜿蜒,來翠雲峰登高的百姓很多,道邊長草衰落,山上松柏卻依舊蒼翠如積,站在半山腰,伊洛山川之勝便可盡收眼底。夏侯妙凝視良久,皆記心間,待回去潑灑丹青。

嘉柔則采了許多不知名野花,各色都有:煙藍、膩紫、墜紅等皆一片冷猖之氣開遍山野,捆紮成束,爬到最高處遠眺四方只覺胸臆頓時開闊,心口那股濁氣也跟著吐露出來。

她面朝西北方向,默默替姨母姨丈祈福,眼睛一眨,竟不知父親此時身在何處,不由悲從中來眼睛蒙上了層霧氣。

洛陽人喜談玄,不像涼州,最昌盛的是儒學和佛學,嘉柔目光泛泛掃著對面山壁,靈光一現,也許日後這石壁也會鑿大佛呢。是菩薩低眉,還是金剛怒目?

一路下山,嘉柔都小心翼翼抱著她心愛的花朵。

車馬一停,府邸如常寂靜,夏侯妙先去拜見張氏,又到後廚問太傅今日用藥等瑣事,一通忙碌下來,才得以更衣用茶。暮色迫近,她知道宮內今日有登高宴,桓行簡必定晚歸,習慣性地來書房檢查一番,看筆墨是否整齊,幾案是否擦拭明亮。

案頭,有他折起來的字,夏侯妙忍不住抽出相看:字體非隸非楷,連而不粘,雄厚大氣背後的淩厲,呼之欲出。她記得,桓行簡當初來自己家中時,和兄長遊戲筆墨,字跡分明雅而不媚,很有氣象,今日比往昔,間架筆法越發成熟遊刃有余,可筋肉狠絕。

他的字,幾時變的呢?夏侯妙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這張紙上,只有四個大字--燕然勒功。

夏侯妙捧著這四個字,沉思良久,手底無意一碰打落他案頭疊放的書籍,彎腰撿起時,見卷軸的輿圖也打翻在地。

不過是一張尋常的城防圖,夏侯妙雙眉蹙起,目光若有所思地轉了一轉。再去看“燕然勒功”幾個字,墨色漆黑,如同桓行簡的那雙眼,讓人怎麽也看不透。

重新歸置好,夏侯妙回到寢室本想吩咐婢子轉念作罷,獨自去了畫房,讓人把嘉柔請來。

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照文皇帝傳下來的規制,宮中設宴。小皇帝把太後請來,端坐其上,太後目光漫漫如水一掃,看到坐中多了一人,正是新任禁軍中壘營中壘將軍的堂弟郭建,會心一笑。余光浮動:哦,中護軍的坐姿吃相真是文雅至極。

底下文臣武將的不管與誰相和還是不相和,皆言笑宴宴,唯獨城門校尉孫禮一言不發一個人自斟自飲,吃菜嚼肉。

他賦閑幾年,剛得城門校尉不到半年,一臉的不高興不知是甩給誰看。楊宴眼睛一睨,同鄰座大司農高元則先低笑說了兩句,高元則對孫禮毫無興致,很不合時宜地對楊宴說:“管他作甚,天下農事、鹽鐵是我要操心的,而吏部選官擇賢是你要操心的,余者,泛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