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捧露(5)(第2/4頁)

她確實不是下人,而是公孫氏這一脈裏最年幼的女兒,妾室所生,不過十三歲,比嘉柔還要小。母親臨難想了個笨法子,讓她和貼身的婢女換了衣裳。她實在太小,怎麽可以去做營妓任人糟蹋?做娘的心裏簡直疼得沒法說。

嘉柔想了想,把另一個支出去,只留她伺候筆墨,一邊微揎翠袖,一邊柔聲說:“你別怕我,我在這裏過幾日就要走的。”

啊,小姑娘眼睛一亮,回過神,這才敢仔細把嘉柔瞧了幾眼:娟秀烏黑的眉,底下是一雙春水盈盈的眸子,再往下,微翹的嘴唇天生一片胭脂色,生的真好看……

“姊姊,”小姑娘怯生生叫她,也不管嘉柔是不是真的就比她年長,“你走的時候,能把我帶出去嗎?求求姊姊了,我想找我爹娘。”

說到爹娘,“哇”的一聲淚珠子滾滾就從眼角淌了下來。

嘉柔見她提及爹娘痛哭,那滾沸的淚水仿佛燙到了自己臉上,沒說話,只把帕子掏出來,替她擦眼淚:

“你眼睛還腫著,再哭,可就要疼了。”

到底是天真年紀,得人一句溫柔好話,便把前前後後的事零零碎碎說給嘉柔聽,嘉柔一震,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好半晌,也沒鬧清做營妓到底是什麽名堂,隱約覺得不大好,卻很快合計出了個主意:

“你城裏還有親戚麽?我若送你出去,你先找到落腳的地方再托人找你爹娘,這樣成嗎?”

對方懵懂,聽到能找爹娘腦子裏只剩一團子高興勁兒,想著可以去相國府裏找認識的姊姊……小姑娘哪裏知道,襄平城裏的公卿貴族,兩千余人,早已被桓睦下令集中起來趕到西城門外殺戮殆盡,撲跌坑中,層層疊疊的屍首掩了厚厚的土,這個時令依舊引得綠頭蒼蠅攢聚了烏泱泱一片。

嘉柔解下隨身荷包,往裏塞一把五銖錢,轉頭爬榻上去,拿過收貯蜜餞的雕漆盒,拈顆糖水青梅塞她嘴裏,期待問:

“甜嗎?”

小姑娘慢慢咀嚼了,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剩了甜香可口的糖水青梅,再沒了悲哀酸楚,快活起來:“甜!”

嘉柔笑了:“這梅子是我跟父親從幽州過,刺史夫人給的,你別傷心了,我說話算數。”

想了想,把自己從涼州帶來的包裹打開,心念一轉,自己先搖了腦袋:“不行,你只裝著錢就夠了,缺什麽去買,帶衣裳鞋襪的要被人問起就糟了。”

心裏卻也思量著如果被崔娘知道了,興許不準自己多管閑事,嘉柔猶豫了下,趁崔娘去後廚沒回來的空档,忙牽了小姑娘的手,自明間出,小心翼翼看看外頭,腳尖落到了地上幾乎無聲。

本都出來了,忽想起什麽,嘉柔折回屋裏把帕子包的迷叠香送到小姑娘鼻子底下嗅,嬌嬌問她:

“香不香?”

“嗯,香得很,我認識這個,叫迷叠香。本在秋冬裏開花,可我們這涼爽宜人,它們這個月份也開大片呢!”小姑娘破涕笑了,愛不釋手捧在掌心。

嘉柔見她終於肯笑一笑了,神秘說:“你帶著,街上味兒不好。我昨晚上撿的,掉土裏怪可惜。”兩個女孩兒相視一笑,這才結伴出來。

前廳議事已過半個時辰。

旁側主薄虞松擱筆起身,把於麻紙上寫就的露布拿給桓睦,又傳與眾將,激賞紛紛,笑說虞松筆力不輸當年先帝在世時姜修隨軍出征所逞文才。

大都督果然沉得住氣,襄平城裏公孫輸所設百官幾乎殺光了,才作成露布,傳回中樞,將由天子布告四方。

且不管士兵在城裏盡情搶掠,這是慣例,卻從沒像這次放任過。諸將心中疑竇大都督行事風格大變,只默默交匯目光。

幾上新奉茶水,桓睦把茶碗一擱,在氤氳的水霧中,臉色莫測:“公孫輸割據一方五十余年,東伐高句麗,西擊烏桓,開疆拓土,廣招流民,稱王建國得意忘形,洛陽的意思是讓我等斟酌行事。班師前,務必要有一法能起威懾之用。”

眾將見他話匣子既開,滔滔不絕,說的是專注極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桓睦安然不動聽在耳朵裏,沉吟不語,到最後也沒表態。直到外頭一道雀躍的聲音響起:“大都督,郎君他回來了!”

話音一落,桓行簡身後石苞等人抱著一沓帑簿和戶冊滿頭汗地跟進來,諸將對這些度支細事不感興趣,也怕他父子另有話要說,彼此打個對眼,遂起身先告辭。

破城後,這幾日桓行簡忙的正是這些瑣事,熬上兩宿看襄平近兩年的上計簿,府衙裏的東西成箱擡到院裏分類整理,同主薄虞松一道,大略摸清了遼東四郡的底細。

“戶四萬,口約三十萬,”桓行簡臉上掠過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公孫三代人,於遼東也可謂功不可沒,難怪他有底氣自立為王。”手底簿冊一擺,撿重要的指引父親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