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捧露(4)

這話聽著不大妙,諸將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踢踢踏踏踩著泥水散了。

這一等,等到雨停,竟已經是六月底。

太陽剛露頭,魏軍這邊鳴鼓合圍,雲梯、巢車一股腦地上,深挖地道,高堆土山,不分晝夜強攻起來。黑壓壓的箭雨往來,一會兒急,一會兒緩,雨停後暑氣如燒滾的水汩汩從大地上蒸騰起來,混著血腥,直沖得人惡心反胃。

短暫的寂靜後,又是新的一輪攻城。

毋純人在馬背上,聚精會神地瞧著前頭戰況,忽的,見著官服的兩耄耋老者被牙將帶過來。

“報!將軍,這是公孫輸的相國和禦史大夫,請見大都督!”

嗤地一聲冷笑,毋純毫不客氣說道:“公孫輸割據一方,至多而已,他這是膽如鬥大做春秋大夢,遼東彈丸之地,何來相國禦史大夫?!荒唐!”

罵完,傲睨兩人,叫這倆老頭汗涔涔而下,戰戰兢兢被帶到中軍大帳,定睛一看,見上頭坐著當今在世為數不多老將之一的桓睦,自有殺伐氣,勉強把公孫輸的意思說了:

“若大都督願解圍退兵,我君臣願自縛面降。”

話音剛落,桓睦花白眉頭一抖,冷笑反問:“你君臣?”腰間佩刀折的亮光灼灼,身旁,桓行簡能從父親的細微表情中分辨出到底是真沒了耐心,還只是尋常偽飾。往來人身上掃視,他這雙眼清明如鏡,默不作聲。

禦史大夫顫巍巍要辯:“仕於家者,二世則主之,三世則君之,我等生於荒裔之土,出於圭竇之中,無大援於魏,世隸於公孫氏,報生於賜,在於死力!”

這番話一出,聽得桓睦突然一笑,喝道:“昏言昏語,拖出去砍了!”

“大都督,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兩人蒼蒼激烈謾罵起來被架到大帳外,不過片刻,只剩兩顆血糊糊首級。

“襄平城裏,怕是糧草殆盡了,否則,公孫輸不會遣人來求和。”桓行簡把剛才的話悉數籠進耳中,此刻走向帳口,手指一動,掀開帳子露出窄窄縫隙,見使者已斬,方又慢慢松下手來。

桓睦“唔”了聲,踱起步子,吩咐說:“讓主簿虞松過來。”

不多時,一個和桓行簡年紀相仿頭戴葛巾身著布袍文士模樣的人進來,容長臉面,軒眉秀目,行過軍禮立下備好筆墨,筆走龍蛇很快作出檄文一篇,措辭辛辣:

“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

沖風所擊,峻槍所掃,桓行簡看得莞爾,眼角眉梢卻猶如刀裁,沒有絲毫溫度。

這邊,聽父親贊虞松“大才”,兩人目光恰碰上,虞松恭謹地向他行禮:“郎君。”

手中檄文一放,桓行簡略略頷首而已。

如此一來,公孫輸見到桓睦所發檄文,且聞使者被殺,幾欲暈厥,不得已,在謀士們嘈嘈雜雜莫衷一是的建議下,又派侍中來。

侍中見了桓睦,跪地懇請:“我主願遣人質,望大都督明示日期。”

低眉間,磨損了的靴子從眼前一掠而過,是桓行簡從外頭進來。這些天,他和主薄虞松一直守在中軍大帳。

帳子裏此刻也不過他幾人。

桓睦居高臨下看向來人,淩厲說:“擡頭!告訴公孫輸,軍事大要有五: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走;剩下的兩種,但有降與死而已。他不肯面縛,這是鐵了心找死,不必送人質!”

聲如雷霆,侍中一個激靈聽桓睦話裏意思知道大都督給出的答復統統指向的是一個字--死而已,一時間眉頭緊鎖面色蒼白地退出大帳。

這場仗,打得曖昧,長途遠征,最難在糧草供應。可小皇帝又只給撥了兩萬人馬,似是而非到底是希冀這一仗勝還是輸,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可既然打到這個份上,輸贏了然。不過拖延了三兩日,當天際墨般的夜色尚未褪盡,□□再次上箭,一團團如雲般像城頭黑壓壓湧去。這個時候,忽有一道白色流星自西南劃向東北方向,墜於梁水附近。

不多時,等城頭屍體簌簌隕落,箭雨消停,魏軍先鋒輕而易舉渡了護城河,撞開城門,一隊隊人馬打著“桓”字旗號長驅直入襄平城。

城內混亂,馬蹄子聲將大地震得也瑟瑟發抖,四下裏擠搡尖叫得不成樣子,銳烈的殺伐聲頓起,公孫輸只能帶著兒子數百精騎從東南方向突圍而逃。

不過倉皇奔至梁水,雖是七月流火,然而熱浪不減跑得人盔甲沉沉汗意如雨。這麽幾百兵馬橫列水邊,紛紛勒騎,岸邊蒹葭酣綠一片隨風而蹈徒送蕭蕭之聲,莫名肅殺。

公孫輸豆大的汗珠直落,眼前濁浪滾滾,波濤洶湧,因暴雨漲上來的水位並未完全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