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捧露(3)(第2/3頁)

“郎君,我看要變天。”

皓月當空,變哪門子天,桓行簡不發一言瞥他眼。

“小人這條腿之前受過傷,逢著陰雨天要來,骨頭縫裏就開始麻。”石苞嘶嘶兩聲,一雙眼睛熱切切望著桓行簡,不言而喻,這個時令下起連綿大雨來不足為奇,想要圍城可就難能圍上去了!

一霎間,桓行簡腦子已掠過無數個念頭,面上卻不急不躁,天要下雨,那是誰也攔不住管不著的。如此安穩睡到後半夜,一道閃電忽起,照得亮如白晝,緊跟著,炸雷不斷,瓢潑大雨射下來,土腥氣一卷,弄得軍帳裏抖抖索索直嗆鼻。

桓行簡一驚,在噼裏啪啦的雨點子聲裏倏地坐起,凝神辨聽片刻,又緩緩躺下。

石苞那條腿倒準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連下了三五日還不見消停的意思。這天探馬慌裏慌張來報,上頭山洪下來,怕是營地要灌水。

諸將大驚失色,唯大都督巋然不動,不說移營,也不說攻城。等洪水千軍萬馬似的呼嘯而來,黃龍一般,營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馬輜重果真都泡在了水裏。

襄平城裏,公孫輸見天意如此喜不自勝,此一役,只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進退不得,耗死他個老賊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謀士把白羽扇一搖,揮走嫩蠅,閑閑地跟公孫輸剖析局面:“洛陽城裏,新帝踐位,本有四位輔政大臣,那兩個不消說,出身微寒,不過仗著是先帝寵臣並無多大實權。真正掌權者,是都督內外諸軍事的大將軍和大都督,這兩人,面和心不合在洛陽城裏人人皆知,主公只要細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齡遠征遼東,打贏了,那是天子有識人之明,桓睦至多賺個老驥伏櫪志在千裏的虛名。反之,他若是能死於遼東,豈不正遂了大將軍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頭,又是死於征伐,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哦,”公孫輸恍然一怔,直敲案頭,哈哈大笑說:“原來洛陽打的是這個算盤,妙極,妙極啊!”說著一掃眾人,“諸位不必驚慌,這雨繼續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兒不移營,他一旦移營我等立刻大開城門殺他個措手不及!”

既算定桓睦大軍難能久駐,遼隧的守軍也逐漸向襄平城內集結。

魏軍這邊,諸將見雨勢是真沒有個要停的意思紛紛奏請移營,桓睦把臉一拉,花白須發下是個活閻王模樣,眸中精光浮動:

“不可!敢言徙者斬!”

當天書記官無意將泡了的木幾挪到一角幹燥處,桓睦得知,當下命人斬殺了書記官,軍中愕然。

諸將哪敢再勸,然而雨竟下了大半月不止,一日一日煎熬下去,三軍恐慌。桓行簡每日不過隨父巡視軍營,入帳後,兩只靴子被水泡透,烏濃的睫毛沉甸甸顫著,靴子也不脫,直接坐在胡床擺上憑幾,端然翻幾頁書,一副洛陽府邸裏的做派。

這日,諸將攛掇著都督令史張靜再來勸,都道令史跟隨大都督多年征伐四方,既陳情利弊,焉有不聽的道理?

“大都督,今淫雨不止,人心不定,還望大都督許三軍速速移營啊,否則,恐士兵們要嘩變。”張靜與諸將匆匆而入,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拱手執軍禮開門見山。

桓睦不過與桓行簡父子兩人對著沙盤低語,此刻,微微擡首,看張靜一眼,復又垂眸,鏗鏘說:

“張靜故犯軍令,按軍法斬首。”

“大都督,靜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惶惶,將士們日夜泡在水中。我軍長途奔襲,講究的當是速戰速決,倘是這雨一直下,到時人疲馬困……”

“哪來這麽多廢話,來人!”桓睦喝住了他,神情冷酷,哪裏還有當年跟蜀國拖泥帶水糾糾纏纏的半點意思?

諸將臉一白,面面相覷,毋純看不過眼忍不住勸說:“大都督,令史他……”

桓睦倏地擡眸,毋純對上那麽雙沉靜不著波瀾的眼,剩下的話直直噎了回去。一時半刻間,帳內死寂,諸將眼睜睜看張靜被兩個荷刀扈從給架了出去,隨後,又見桓睦沖兒子微微示意,桓行簡掀帳而出,親自監刑。

帳外,張靜倒一聲沒再爭辯,只跪在泥水裏沖著帳子拜了一拜,糊了滿臉的泥濘,對桓行簡揚聲說道:

“郎君,替我轉達大都督,張靜告辭了!”

桓行簡薄唇微抿,面上無甚情緒,只烏黑俊眉上雨水如激流般縱橫而下,他略一頷首,張靜的身子很快歪倒在一片黃泥水之中。

眼見跟了桓睦整整二十載的令史竟說殺就殺,無不駭然,卻再不曾有敢言移營者,軍中乃定。

桓睦在中軍大帳悠悠落下棋子,手一頓,望了望外頭黑黢黢的夜色沉吟說:“行軍前,涼州刺史張既告訴我姜修在山東一帶漫遊,聽聞中樞要打遼東,給我占蔔,得一升卦,所謂有水則生,我本以為說的是過遼河。”話說著,手底已對桓行簡呈合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