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捧露(2)

“你這郎君,太過無禮了!”崔娘見這人當街竟品評起嘉柔容貌來,後頭那句,又分明半是打趣半是戲弄,臉登時掛了層霜,將嘉柔拉過,護在身後,上上下下把這人通身打量遍,目光落在那玉帶上,冷笑不止,“虧是大家出身!”

這人笑容更甚,絲毫不以為意,衣袖一抖,朝嘉柔微微作揖:“唐突唐突,在下洛陽桓行懋。”

崔娘寒著臉,只差啐他臉上:“誰要你自報家門了?誰稀罕知道你姓什名什,”說罷扭身把嘉柔的幕籬一放,“柔兒,我們上車,這長安街不想還有洛陽來的登徒子。我看還是路不夠遠,他也確實夠閑!”

桓行懋卻是個愛言笑,鮮衣怒馬的年輕郎君,此刻,不覺難堪,反倒衣帶緩緩將嘉柔一攔:

“女郎可曾許配人家?你可知道你生的有多美?”

嘉柔的臉在幕籬下悄悄紅了,被男子說樣貌,又是害羞又是生氣心裏復雜極了,覺得這人真是浮浪,暗罵爛你的嘴……正胡思亂想著,聽崔娘當真罵他句什麽,桓行懋則朗聲拊掌笑說:

“禮豈為我設焉?”

咦?這話……嘉柔愕然,目光流轉間明白了什麽:這人一口河洛官腔,真的是從洛陽而來!

她隔著幕籬,影影綽綽望向他,桓行懋見她形容尚幼,可方才在那樂師面前雲水般掀開幕籬,眉如翠羽,唇勝棠紅,一雙眸子在看人時眼波燦燦仿佛掬了一汪清透月色,身段纖秀裊娜說不出的嬌媚,當真佳人,不曉得上天在造化她時用了多少筆力。

於是,先前那句話在嘴邊笑著重復開:

“女郎可曾許配人家?”

這樣放肆!崔娘鐵青著臉,知道憑自己是鎮不住這登徒子了,手臂揚起,打個手勢,明月奴聞風而動立刻持劍而來。這陣勢,桓行懋看的要笑了,再觀崔娘神色,著實動怒:

“你怕是不知道,這位乃涼州刺史家的女郎,豈是你能輕薄的?明月奴,教訓他!”

桓行懋乍聞“涼州刺史”,揚眉一動:“且慢,她是涼州刺史張既家的女公子?”

這下還了得,連刺史的名諱都出來了!

“原是舊相識,”桓行懋不理崔娘,只看嘉柔,“你別怕,你父親曾是家父舊部,想必雍州刺史郭淮你們也認得。”

這彎彎繞繞提說,崔娘斜他一眼,示意明月奴靠邊。聽得滿腹狐疑,跟嘉柔對視一眼,嘉柔慢慢擡眼看他:

“郎君的父親是桓大都督?”

“即便郎君的父親是大都督,可這樣稱呼使君名諱,也太無禮了!”崔娘插進來一句,這半日,好似只顧禮不禮的了。

桓行懋當即笑著賠禮,知她身份,面上神情正經起幾分:“我來長安為公幹,兩日便還京,不知你們是要往哪裏去?”

“那就不煩郎君操心了。”崔娘搶白他,心下並不因他是桓大都督之子而高看,相反,警惕如母雞護崽。

洛陽城裏,這樣的貴胄子弟不知多少,崔娘雖不曾相見,卻無礙展開渺遠之思。至於,眼前人麽,相貌算清俊,但品性怎麽看怎麽不能稱之為貴重,瞧他那嘻嘻笑笑的模樣,真讓人想縫了那張嘴叫他再笑不出來……崔娘不忘白眼與他。

桓行懋心如明鏡,撐得住奚落,依舊只與嘉柔笑談:“我講一趣事,洛陽有一少年人阮嗣宗,遇禮俗之士則以白眼對人,你猜,他遇何人才會青眼有加?”

“去去去!”崔娘如趕聒噪抖毛孔雀,煩不勝煩,好哄歹哄將嘉柔弄上了車。她們有正經路要趕,不往洛陽,依舊北上奔赴幽州代郡去見嘉柔的父親姜修。

大道闊闊,車馬遠去。

桓行懋轉過身子噙笑而立,凝神目送,張嘴戲言:“倘使我沒娶親,定要納這位嬌女郎為妻。”

身旁貼身隨從聽聞此語,笑道:“郎君,你這話有意思,夫人出身東海王氏遠在涼州張氏之上,姻親怕由不得郎君做主。今日關隴之地,遠離帝京,郎君可是過足了嘴癮。”

方才,他那番言行已夠出格,雖在洛陽也是個伶牙俐齒之人,但自先帝薨逝,時局微妙,在帝都謹言慎行不少。這回來長安,乍遇佳人,倒真教人有些忘形。

去歲娶了東海王氏的女郎,自然知足。桓行懋不過年輕爽朗,也許,自己能像兄長與嫂嫂那般恩愛兩不疑下去。嫂嫂出身顯赫,母親是德陽鄉主,父親是文皇帝至交,即便不是,整個夏侯氏在本朝也是雖雲異姓,其猶骨肉,入為心腹,出當爪牙,宗室一樣的存在。

那麽兄長……確是鐘意的,桓行懋不由想到遠在遼東的父兄,目光便沉靜下來,心裏默算一陣,對隨從說:“父親和兄長這個時候應該到遼東了,我要修書一封,告訴父親趙將軍病重的事情。”

“那郎君可還需要再去拜別趙將軍?”隨從回想趙儼纏綿病榻的頹敗模樣,唏噓搖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