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11頁)

“過兒,你轉得很快。不簡單,你是高手。”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

“過——兒——你——是——高——手——”明菁高聲喊叫。

“喂!現在很晚了,別發神經。”

“呵呵……走吧。”

“小說寫完要給我看哦。”

“沒問題。你一定是第一個讀者。”

我和明菁回去時,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竟然還沒睡,都在客廳。

“菜蟲啊,人生自古誰無落,留取丹心再去考。”子堯兄一看到我,立刻開了口。“不會說話就別開口。”秀枝學姐罵了一聲,然後輕聲問我:“菜蟲,吃飯沒?”我搖搖頭。“冰箱還有一些菜,我再去買些肉,我們煮火鍋來吃吧。”柏森提議。

“很好。明菁,你今晚別回宿舍了,跟我擠吧。”秀枝學姐說。

“我終於想到了!”我夾起一片生肉,準備放入鍋裏煮時,突然大叫。“想到什麽?”明菁問我。“我考語文時,寫了一句:台灣的政治人物,應該要學習火鍋的肉片。”

“那是什麽意思?”明菁又問。“火鍋的肉片不能在湯裏煮太久啊,煮太久的話,肉質會變硬。”“恕小弟孤陋寡聞,那又是什麽意思呢?”輪到柏森發問。“就是火鍋的肉片不能在湯裏煮太久的意思。”“恕小妹資質駑鈍,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秀枝學姐竟然也問。“火鍋的肉片在湯裏煮太久就會不好吃的意思。”秀枝學姐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

全桌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子堯兄才說:“菜蟲,你真是奇怪的人。”“過兒才不是奇怪的人,他這叫特別。”明菁開口反駁。“特別奇怪嗎?”柏森說。“只有特別,沒有奇怪。過兒,你不簡單,你是高手。”“你可以再大聲一點。”“過——兒——你——是——高——手——”明菁提高音量,又說。我和明菁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林明菁同學,恭喜你。你認識菜蟲這麽久,終於瘋了。”柏森舉起杯子。“沒錯。是該恭喜。”子堯兄也舉起杯子。“學姐。”明菁轉頭向秀枝學姐求援。

“誰敢說我學妹瘋了?”秀枝學姐放下筷子,握了握拳頭。“哈哈……哈哈……哈哈哈……肉不要煮太久,趁軟吃,趁軟吃。”柏森幹笑了幾聲。

一個月後,明菁的小說終於寫完了,約三萬字。

篇名很簡單,就叫《思念》。

“不是說寫完後要讓我當第一個讀者?”

“哎呀,寫得不好啦,修一修後再給你看。”

不過明菁一直沒把《思念》拿給我。

我如果想到這件事時,就會提醒她,她總會找理由拖延。

有次她在客廳看小說,我走過去,伸出右手:“可以讓我看嗎?”

“你也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嗎?”

“我不是指這本,我是說你寫的《思念》。”

“村上春樹的小說真的很好看哦。”

“我要看《思念》。”

“這樣好了。我有幾本村上春樹的小說,你先拿去看。”

明菁從背包中拿出兩本書,連手上那本,一起塞在我手裏。

“你全部看完後,我再拿我的小說給你看……”

話沒說完,明菁馬上背起背包,溜掉了。

我整夜沒睡,看完了那三本小說。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躺在床上,怎麽睡也睡不著,腦子裏好像有很多文字跑來跑去。

那些文字是我非常熟悉的中文字,可是卻又覺得陌生。

因為念研究生以來,接觸的文字大部分是英文,還有一堆數學符號。

我離開床,坐在書桌旁,隨便拿幾張紙,試著把腦中的文字寫下來。於是我寫了:

我,目前單身,有一輛二手機車、三條狗、四個月沒繳的房租,坐在像橄欖球形狀的書桌前。台燈從左上方直射金黃的強光,我感覺像是正被熬夜審問的變態殺人魔。書桌上有三支筆,兩支被狗啃過,另一支則會斷水。還有兩封信,一封是前妻寄來的,要求我下個月多寄一萬元贍養費,因為她賓士車的前輪破了。“我好可憐哦。”她說。另一封是玫仁杏出版社編輯寄來的,上面寫著若我再不交稿,他就會讓我死得像從十樓摔下來的布丁。我左手托腮,右手搔著三天沒洗澡而發癢的背,正思考著如何說一個故事。我是那種無論如何不把故事說完便無法入睡的奇怪的人哦。

要說這個故事其實很難啟齒,即使下定決心打開牙齒,舌頭仍然會做最後的抵抗哦。等到牙齒和舌頭都已經淪陷,口腔中的聲帶還是會不情願地緩緩振動著。像是電池快要沒電的電動刮胡刀,發出死亡前的悲鳴,並企圖與下巴的胡楂同歸於盡,但卻只能造成下巴的炙熱感。

這還只是開始說故事前的掙紮哦。

不過當我開始準備說這個故事時,我的意思是指現在,我便不再掙紮了。或許我應該這麽講:不是我不再掙紮,而是我終於了解掙紮也沒用,於是放棄掙紮。然而即使我放棄掙紮,內心的某部分,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像大海一樣深的地方哦,仍然會有一些近似怒吼的聲音,像一個星期沒吃飯的獅子所發出的吼叫聲哦。好了,我該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