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解的人生 弱者

01

當記者是我從小到大的理想。高考填志願,我幾欄都選了新聞學專業。有時候我也矛盾,究竟我是喜歡報道更多的事實真相,還是享受記者這份職業帶給我的成就感。

一到大學,我就加入了學校的新聞媒體做學生記者。剛開始寫著學校社團的活動新聞,報道學院的娛樂晚會,每周能有一兩次上校報的機會。

因為表現良好,我在大二那年被學校宣傳部的老師叫過去幫忙。學校每年都有宣傳指標,必須達到一定曝光量。老師讓我多寫寫學校的豐功偉績,他再拿到外面的省市報紙上投稿,我也的確寫出了幾篇漂亮的稿子。

雖然只是豆腐塊的版面,但畢竟是省市級媒體,一上稿,足以讓我開心好幾天。每次跑到報刊亭買當天的報紙,看著自己昨天敲在鍵盤上的文字印在了可觸摸的紙張上,可以說是大學最開心的時刻。

我的名聲逐漸在學校打響,走到哪兒,大家都對我多了幾分遠遠就叫“姐”的敬意。我也不知道這個稱呼裏摻了多少真假。當然,也免不了有一些找我幫忙的人。

有個學弟找到我,跟我說了最近遇到的一件難事:他打算在學校開首家校園話劇院,設備器材已經租好了,要跟校方申請一間500人左右的大教室,方案提交上去,卻被領導叫停了。

“學校領導就是這樣,怕麻煩。我這話劇院也算是全國高校第一家,開創先河啊!”學弟滿是怨念。

我抓住“全國”“先河”幾個詞思考了好一會兒,決定報道。

第二天,我以學生記者的身份去領導辦公室做采訪。領導拍著桌子訓了我一通:“學生的職責是去學習,他想創業我不阻止,但我們只鼓勵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去創造價值的,他這個商業性太強,還要占用學校資源,絕對不行!”

我被領導臭罵了一頓,灰溜溜地走出了辦公室。不過我已經要到了新聞素材,很快把新聞稿寫好,主動聯系了當地日報的記者,把稿子給了他。

報社記者問我:“稿子要署你的名字嗎?寫了名字會不會對你不太好?”我沒有絲毫猶豫,說:“寫。”

有很多事情,在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或許報道真相是我的愛好,想借此成名也是我的潛在目的。

第二天稿子見報,100多家網站主動轉載,還有國家級媒體聯系我的學弟做後續深度報道。大學生創業的話題在各大論壇、微博引發網友熱議。這篇報道也在學校引起了軒然大波,宣傳部老大請我到辦公室喝茶,意思是以後這種稿子少發,不然連畢業證都難拿。

我還沉浸在一炮而紅的勝利喜悅中,根本聽不進這些話。

晚上學弟打電話給我:“大記者,多謝你啊!因為你的報道,有很多商家聯系我要合作!你太牛了呀!我就知道的!既然學校不讓搞,我就讓別人幫我,可能利用了你,但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

我掛了電話,可笑至極。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支寫新聞的筆,用不好了也可能是把玩火自焚的刀子。

後來學弟的劇院沒開成,這個項目擱淺了。沒過多久,他又琢磨了新的項目,找我報道,我推托道:“最近太忙了,沒時間。”

02

因禍得福,因為此事,省裏日報的記者讓我做報社的通訊員,幫他在外面跑新聞。

不上課的時候,我就到處跑。他做的是教育版,一到周末我就去各種招聘會現場。我不找工作,只是擠在水泄不通的場館,看一群畢業生胡亂撒下一沓沓簡歷,然後尋找可報道的信息。

看到可挖掘的新聞點,我就打電話給報社的記者報個選題。要是通過,就上前采訪。采訪結束,我在附近找個網吧寫稿,只要在下午6點截稿前交稿就行。

我每天都盼著能有大事發生。我覺得自己像狗一樣,嗅覺靈敏,審視著眼前的一切。

有一回在招聘會現場,我碰到省台一档求職類節目正在錄制。節目組聲稱:現場求職者可主動上台自薦,是否錄取由台下的企業嘉賓決定。

有個大專畢業的白化病男生,舉著牌子站在台上,所有人都被他白白的毛發和過於慘白的臉吸引了,我心想這可能是節目組請來的托兒。

白化病男孩在台上頗顯激動,差點哭了,哆哆嗦嗦地說:“台上更公開、更公平,所以我上來了。”男孩說他幾個月已經找了幾百家,被各種借口拒絕。

最終,這個男生當場被一家名企錄取。

錄制結束後,我上前采訪,男生的媽媽也在。面對記者,她有點緊張,不時臉紅。我再三求證,才知道男孩父母從農村來省會打工,家裏還有一個同樣患病讀高二的弟弟。他們已經跑了一個月的招聘會,一直受歧視。

“我們每天啃著饅頭跑來跑去的,飯都舍不得買。”她眼角有淚,說完偷偷迅速擦了擦。求職這麽久,白化病男生也算是被錄取了。我覺得有新聞價值,值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