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極(第3/11頁)

一定有那麽一個地方,在那裏他能遇到一個什麽人,一個友善和氣、松松垮垮的女孩子,長著未經修飾的臟兮兮的乳房,更像是實物而非概念,邋裏邋遢,不求回報。她們是真實存在的,他曾經和她們熟識,那段已然開始被他認作是前世的歲月,而他沒有與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保持聯系。她們一開始都很不錯,可即使是最馬虎的那一個,遲早也會向他索要那件他認為自己還沒準備好給出去的東西:她們要他與她們相愛,這項腦力勞動對他而言太過繁重,無法承擔。他覺得他的頭腦要用到其他的事情上去,雖然他不太確定是什麽事。他正在嘗試,探索:目標今後會出現的。

露易斯一點都不像她們;她絕不會無緣無故把自己的身體借給他,就算是暫時的也不行,雖然此刻她讓毛皮如同毯子一樣在自己周身散開,還擡起了一只穿在燈芯絨褲管裏的膝蓋,讓他目睹她肌肉頗為發達的大腿上面那塊結實鼓起的側影。她多半常去滑雪和溜冰。他想象著自己修長的身軀,緊緊夾在這健壯、冰冷的雙腿裏,雙眼被毛皮遮住。還不到時候,他自忖,把半滿的可可杯子舉到兩人之間。沒有也沒關系,我現在還用不著。

這天是周末,莫裏森正在給房間刷油漆,就像他每個周末慣常做的一樣;自從搬進來開始,他就一直斷斷續續地漆到現在。

“您會找人漆上一遍,那是自然的吧。”看房子的時候,他曾平靜地對房東太太這麽說,可他已經急不可耐地表現出自己想租下這個房間,她可比他精明。“唔,我說不好,另一個想租這間房的男孩子說他會自己刷油漆……”於是莫裏森只好說他也會。這已經是第三層漆了。

莫裏森對於刷墻的想象是從油漆廣告裏來的——一塵不染的家庭主婦把漆塗上,只用一只手,笑容燦爛——其實卻並不容易。油漆會滴到地板上、家具上、他的頭發上。開始油漆之前,他還得把幾代前任房客積累下來的廢物給運出去:嬰兒衣服,老照片,一只內胎,成堆的空酒瓶,還有(非常迷人的)一頂絲綢降落傘。肮臟淩亂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讓他有興趣;他自己無法棲身其間。

起居室裏四面墻是粉色、綠色、橙色和黑色的。他正在把它們都塗成白色。上一任房客,一群尼日利亞學生,在墻上留下了一些看來如巫術一般離奇詭異的壁畫:一攤像是沼澤的東西,黑色的,畫在橙色的墻上,還有一個立柱式的形狀,緋紅色的,畫在綠色的墻上,要麽是一幅畫工蹩腳的幼年基督,要麽是——可能嗎?——一只勃起的陽具,周圍繞著一圈光環。莫裏森先刷了這兩面墻,可是知道那些圖畫依然在油漆底下讓他心神不寧。有時候,他一邊滿房間轉著油漆滾筒,一邊尋思氣溫第一次跌到零下四十度時那些尼日利亞人是什麽反應。

房東太太似乎更加喜歡外國留學生,多半是因為他們膽子太小,不敢抱怨:莫裏森要求在他門上裝一把真正的門鎖的時候,她覺得忿忿不平。地窖就是一片狹窄錯雜的鬥室;他至今還是不太清楚裏面究竟住著什麽人。他搬進來之後不久,一個韓國人出現在他的門口,滿懷希望地笑著。他想談談個人所得稅的問題。

“不好意思,”那時候莫裏森說,“改天行嗎?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足夠友善了,毫無疑問,可莫裏森不想和自己不認識的人有什麽牽連;而且他確實有事情要做。後來,他覺得自己氣量太小了,他發現那個韓國人有老婆和孩子,和他一道住在他的小房間裏;在秋天,他們常常會把魚擺出來曬幹,綁在晾衣繩上,魚幹在風中飛轉,如同加油站的塑料裝飾。

他正刷著天花板,伸長了脖子,乳膠順著滾筒淌到他的手臂上,蜂鳴器就在這時候響了。他幾乎盼著會是那個韓國人,周末他難得見到個人影。原來卻是露易斯。

“嗨,”他說,驚訝不已。

“我就是想著順道過來看看你,”她說,“我已經不用電話了。”

“我在刷墻。”他說,半是借口: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讓她待在房裏。她會對他要求些什麽呢?

“我能幫忙嗎?”她問道,仿佛這是一大樂事。

“其實我正打算今天就刷到這。”他撒了謊。他清楚她會比他幹得出色。

他在廚房裏泡了茶,而她坐在桌旁端詳著他。

“我是來談布萊克[4]的,”她說,“我得寫篇論文。”和他不同,她只是一名研究生助教,她還在上一門課。

“哪方面的?”莫裏森問道,興趣寥寥。布萊克並非他的研究範疇。他覺得早期的抒情詩還算可以,可預言詩卻讓他非常厭煩,還有那些華而不實的書信,在信裏布萊克把他的朋友喚作光明天使,對他自覺品位不佳的仇人則詆毀中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