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為單親母親(第4/15頁)

嘩啦啦,我的眼淚如噴泉,直往外湧。為了見兒子的父親雲,我敢插著大輸液管獨自從醫院回家,那會兒我肯定不怕自己完蛋。從住進醫院以來,我的眼淚第二次嘩嘩流淌,第一次是為我自己的兒子,這一次是為了護士的孩子。

我擦幹眼淚的一刹那,再次明白了,為了孩子,為了自己的生命和責任,我沒有額外的精力為自己的情感計較。

你有精神病

手術後,我的身體與手術前再也不一樣了。

我失去了直腸、失去了肛門、失去了括約肌。

手術的部位密密麻麻都是線。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與直腸相鄰的部位都縮緊了,猶如嚴冬過後逢春,我感覺自己重新變成了一個處女。渴望性、渴望愛,又充滿恐懼,害怕疼、害怕我自己也許不能做愛了,因為我的身體對於我來說成了一個異物。

雲在我手術之後幾天就走了,一個多月後又回來了,面對我的病體,雲很溫柔很耐心。

36歲,生命仍然在渴望。

手術前一天晚上的做愛於我恍若隔世……

在女人對男人、母親對自己兒子父親的深情中,我好像涅槃重生一般,沒有任何痛苦,沒有任何障礙,重返了快樂的伊甸園……我心中對雲充滿感激,因感激變得嬌寵,因快活又變得有點大膽得意,我把自己重新變成了一個處女,現在又重獲新生快樂的奇異感覺告訴了雲。雲聽了我的話,似乎並沒有為我感到高興,一個女人任何時候的任何得意都可能讓某些男人不舒服。或許是我沒有把心裏對雲的感激表達出來,而是先表達了自己的快樂,我馬上受到了懲罰,雲嘲諷地笑出聲來:“你這個女人,真有意思,男人你不只有過一個,現在孩子你也生過一個了,卻會感覺自己重又變成了處女。”雲的話使我傷心,也使我氣憤,那個夜晚我們做愛過後本該柔情蜜意的私語又變成了彼此的較真和較量。

雲將話題轉到詢問在我們分開的日子裏,我是否有過外遇。他在提問一位生了他的兒子的母親、一位在德國拼命工作創業還要獨自帶兒子的母親、一位剛剛動完晚期癌症手術的女病人,他主動問我是否有外遇,他估計我也沒有別人。他的語調輕飄飄的,狡黠又得意,甚至有點無所謂,我能感覺出來雲曖昧的提問是漫不經心的。而雲既然問了我,我就會入他的套,被迫反問他是否有外遇,但我提問時是提心吊膽的,心揪著的,絕望中還抱著希望不放。他是我兒子的父親啊,即使他有外遇也不應該是這個時候。但那時我的命運就是雪上加霜,其實雲就等著我提問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他在得知我患病之前就已經和別的女人睡過覺。雲主動說出的話,像他手持一把利劍刺入我,而他說話的無所謂的口氣就像他抽出刺向我身體的利劍,然後笑對我流出的鮮血。在我獲知自己患病前,我曾嚴厲地問過雲是否和別的女人睡過覺,他矢口否認他的偷情,他知道說出真相後,我會轉身離他而去。如今我的身體殘疾了,我相信他也並不是有意向我落井下石,他只是本能地、無所顧忌地出出他的氣。因為我是那麽一個女人,我不是充滿恐懼地探問或者偷偷摸摸地查問我的男人是否和別的女人偷情,我是面對面坦然地質問,那質問裏有驕傲和尊嚴。雲那樣的男人,碰到弱者會同情,碰到強者會哈腰,他也曾愛上了我,因為愛,他受過委屈感到壓抑,他恨死了我的驕傲和尊嚴,現在他在我病中獲得了打擊的機會,就不假思索地出手。

我心明如鏡,心涼如雪,這種太明白真是我做女人的過錯。有些男人真是恨死了女人的這種明白與驕傲,但是我總是改不了、放棄不了這種明明白白做人的驕傲,我總是宣稱世界上一定還有大氣的男人喜歡我這種明明白白的女人,接受我這種女人的驕傲。

那我就把雲貶入了小氣男人層面,即使我生出了他的兒子,他也不饒恕我,他要在我虛弱的時候出言傷我。

重病的人,尤其是重病的女人,是不是已經失去了明明白白做人的驕傲與資本?

我一夜不眠,只有對兒子流淚。

清晨,我默默地在浴室裏收拾著自己,看著身體上長長的刀疤。雲推門:“我能看一下你的傷疤嗎?”他和我,男人和女人,我們曾經彼此充滿激情,我們的激情創造了一個生命——我們的兒子,現在我的身體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他,可是我的心和他隔著一道坎,就像潔白的浴室和灰色的過道有一道坎,這道坎不高,邁過灰色過道進了潔白的浴室,把自己洗得幹幹凈凈會神清氣爽,或許也會寬大為懷,但是雲橫在灰色過道的門口上,面目上顯示良心與虛心各占一半,我本能地想關上門,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異體,不想接受他跨過門檻和我同處一室。雲依然橫在門口,他既不進門,也讓我無法關門,我紅嫩嫩的傷口在初升太陽的光線下毫無遮擋地裸露在他的眼皮下,他欲言又止。他開始良心發現?他只要我低頭示弱就會大發慈悲?不管是出於哪一條,雲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誠懇地說:自從得知你病了,我已經不再和別的女人來往。我又從雲話語的調子裏嗅出了某些氣味:兒子在,他的良心在,他和我牽連的感情也還在,都不錯,但是他那男女偷情早就不了了之了,並不因我的病而終止,他那既然是偷來的女人,未必是清清白白,兩個未必都清白的男女,偷情之後也未必都快樂,難免也許互相又給些難堪,雲和我過不去的地方,與別的女人就更難過得去。回到家,家裏有他清白的兒子和他兒子清白的母親,而他卻拿他的偷情來打擊我,毫無顧忌,他傷了我的感情也傷了我的心。可恨我那不高不尖的鼻子太靈敏了。雲恨我這個鼻子靈敏的女人,這讓他這個男人受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