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薇安妮關上臥室的房門,靠在門板上,試圖鎮定自己緊張的神經。她能夠聽到伊莎貝爾正在身後的房間裏踱步,飽含怒火的腳步震得地板都顫抖了起來。薇安妮在那裏站了多久——渾身顫抖地試圖控制自己緊張的神經?在和內心的恐懼做鬥爭的過程中,她感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

平日裏,這段時間足夠讓她找回理智地同妹妹交談的力氣,說一些她很久都不曾說過的話。薇安妮會告訴伊莎貝爾,自己很抱歉曾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那樣對待她——也許她可以讓伊莎貝爾理解自己。

媽媽死後,薇安妮一直都很無助。當爸爸把她們送到這個小鎮上生活,任由她們在一個眼神冰冷嚴厲、不曾表達過任何愛意的女人身邊成長時,薇安妮……喪失了勇氣。

若是換作另一個時空,她說不定能和伊莎貝爾分享她們之間的共同之處:媽媽的去世令她多麽頹廢,爸爸的拒絕令她多麽傷心,或是她十六歲時墜入愛河、懷有身孕之後回去找他時,他是怎樣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說她是個不光彩的人……還有安托萬是如何用力地推開爸爸,開口說道:“我會娶她的。”

爸爸回答:“那好。她是你的了。你可以拿走房子,但你還得帶上她哭哭啼啼的妹妹。”

薇安妮閉上了眼睛。她憎恨回想那一切——這麽多年了,她幾乎忘掉了那段往事。如今,她又該如何把它丟到一旁呢?她對伊莎貝爾的所作所為和她們的爸爸沒有絲毫的差別。這也是薇安妮此生最後悔的事情。

但現在不是修復傷痕的時候。

眼下,她必須傾盡全力保證索菲的安全,直到安托萬回來。坦率地說,她不得不強迫伊莎貝爾理解這一點。

她嘆了一口氣,走下樓去查看晚飯做得怎麽樣了。

在廚房裏,她發現燉土豆湯的火有點太大了,於是蓋上鍋蓋,調小了火力。

“夫人,你在‘捉飯’嗎?”

聽到他的聲音,她抽搐了一下。他是什麽時候進來這裏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頭發。這個詞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他的法語真的很糟糕。

“聞起來真美味。”他說著走到了她的身後。

她把木勺放在了爐子旁邊的支架上。

“我能不能看看你在做什麽?”

“當然。”她答道。兩人都在假裝表達自己的願望才是要緊的。“我在做土豆湯。”

“哎,我的妻子就不太會做飯。”

此刻他就站在她的身旁,取代了安托萬的位置。一個餓著肚子的男人正在偷瞄還沒有做好的晚飯。

“你結婚了。”她打消了自己內心的疑慮,盡管她也說不出是為什麽。

“我們的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了。我們打算叫他威廉。不過他出生的時候我沒有辦法陪在他的身旁。當然了,這肯定還是要由他的媽媽來做決定。”

這真是一句……充滿了人情味的話。她發現自己微微轉過身來,望向了他。他的身高幾乎和她差不多。這一點讓她放松了不少,於是直直望向了他的眼睛,心裏感到有些無力。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們所有人很快就能回家去了。”他說。

他也希望結束這一切,她心裏如釋重負地想著。

“該吃晚飯了,上尉先生。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這是我的榮幸,夫人。不過你可能會很樂意聽說,我大部分日子裏都會工作到深夜,和其他軍官一起吃晚飯。我也可能時常出去作戰。有時你幾乎是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的。”

薇安妮把他留在了廚房裏,拿著銀質餐具走到餐廳裏,差一點撞上了伊莎貝爾。

“你不該和他單獨待在一起。”伊莎貝爾壓低了嗓門說道。

上尉也走進了餐廳。“你不會覺得我在接受了你們款待之後還會傷害你們吧?想想今天晚上的事情吧。我給你們帶了葡萄酒,一瓶美味的桑塞爾白葡萄酒。”

“你給我們帶了葡萄酒。”伊莎貝爾應和道。

“像任何一位通情達理的客人一樣。”他回答。

薇安妮心想,哦,不,她這次是無法阻止伊莎貝爾開口說話了。

“你知道圖爾市嗎,上尉先生?”伊莎貝爾問,“你知道你們的斯圖卡式轟炸機曾經對著逃難的無辜婦孺開火,還在我們的頭上拋擲炸彈嗎?”

“我們?”他說著,臉上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

“我就在那裏。你也看到我臉上的傷痕了。”

“啊。”他說,“那一定很難受。”

伊莎貝爾沉默了,慘白的皮膚上那些紅色的疤痕和瘀痕似乎和她綠色的眼睛相映生輝,燃燒了起來,“很難受。”

“想想索菲。”薇安妮用平淡的語氣提醒她。

伊莎貝爾咬緊牙關,隨即擺出了一副虛偽的笑臉,“來吧,貝克上尉,讓我來帶你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