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投降是一劑苦口的藥片,但貝當元帥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一個在上一次世界大戰中對抗過德國人的英雄。是的,他老了,但薇安妮和別人一樣,相信這恰好為他審時度勢提供了更好的視角。他開創了一條能讓男同胞們回家的道路,所以結局將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截然相反。

然而薇安妮能夠理解的這件事卻讓伊莎貝拉倍感困惑:貝當代表法國投降是為了拯救生命、保護他們的國家以及他們的生存方式。投降的條件的確很不利:法國將被分成兩個區域。占領區——國家的北半邊和沿海地區(包括卡利沃)——將被納粹侵占和統治。法國廣闊的中部,也就是巴黎和地中海之間的那片區域將成為自由區,由地處維希的法國新政府與納粹合作統治,領袖為貝當元帥本人。

法國剛一投降,食物就變得緊缺起來,洗衣皂也成了遍尋不到的稀罕之物,而定量配給卡就更是指望不上了。電話和郵遞服務一樣,變得不可信賴。納粹實際上切斷了城市與村鎮之間的通信。唯一可以獲準通過的信件就是德國的明信片,但對薇安妮來說,這些變化還不是最糟糕的。

伊莎貝爾變得根本就無法與人相處。自從投降以來,在辛勤地重建和重植自己的花園、修復受損的果樹時,薇安妮不止一次地停下手中的農活,看到伊莎貝爾站在大門口凝望著天空,仿佛有什麽黑暗而又恐怖的東西即將到來。

伊莎貝爾滿嘴談論的都是納粹的殘暴和他們屠殺法國人的決心。她沒有能力——這是當然的了——閉上嘴巴。鑒於薇安妮拒絕聽她講話,索菲就成了她的聽眾,她的追隨者。她給可憐的索菲腦袋裏灌輸了不少有可能發生的可怕畫面,嚇得這孩子噩夢連連。薇安妮不敢把兩人單獨留下。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她強迫兩人和她一起來到鎮子裏,看看定量配給卡能給自己換來點什麽。

她們已經在肉鋪門口的隊伍裏站了兩個小時的時間了,伊莎貝爾幾乎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抱怨,她顯然覺得自己必須出來采購食物這件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

“薇安妮,你看。”伊莎貝爾說。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戲劇化了。

“薇安妮。你看。”

她轉過頭來——只為了讓自己的妹妹閉嘴——然後看到了他們。

德國人。

街道上上下下的門窗全都被猛地關上了。人群消失得實在是太快了,以至於薇安妮猛然發現人行道上只剩下自己、妹妹和女兒還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她拽住索菲,拉著她靠在了肉鋪緊閉的大門旁。

伊莎貝爾目空一切地走上了大街。

“伊莎貝爾。”薇安妮用尖利的噓聲驅趕著她,可伊莎貝爾還是堅守在原地,一雙綠色的眼睛裏閃爍著仇恨的光芒,慘白、瘦削的美麗臉龐上滿是劃痕和瘀青。

領頭的那輛綠色卡車在伊莎貝爾的面前停了下來。卡車的後面,士兵們正對坐在長凳上,把來復槍隨意地擺放在大腿上。他們看上去很年輕,胡子刮得幹幹凈凈,戴著嶄新頭盔的樣子充滿了渴望,灰綠色的軍裝上掛著閃亮的徽章。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沒有惡魔;真的只是一群男孩子。他們扭著脖子想要看看是什麽阻塞了交通。看到伊莎貝爾站在那裏,他們全都微笑著揮起手來。

薇安妮一把抓住伊莎貝爾的手,用力地把她拽走了。

整支軍隊隆隆地駛過她們的身旁,包括一連串的汽車、摩托車,還有蓋著偽裝網的貨車。武裝坦克在鵝卵石街道上發出了雷鳴般的響聲,緊隨其後的是步行的士兵。

長長的兩列縱隊齊步行進著穿過了小鎮。

伊莎貝爾大膽地跟在他們身旁,一直走到了維克多·雨果大街。德國人朝著她揮手,看上去更像是一群遊客,而不是什麽征服者。

“媽媽,你不能讓她一個人走掉。”索菲說。

“該死。”薇安妮抓起索菲的手,追趕著伊莎貝爾,並在下一個街區處趕上了她。

平日裏人山人海的鎮廣場上幾乎空無一人。看到德國人把汽車停在了鎮公所的門口,鎮上沒有幾個人還敢留在那裏。

一位軍官出現了——或者薇安妮是因為他開始發號施令而推斷他是一位軍官。

士兵們在巨大的鵝卵石廣場上繞著圈行進起來,宣稱著自己勢不可當的存在。他們扯下法國國旗,換上了他們的納粹卍字旗:紅黑色的背景上畫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卍字記號。旗子升起來之後,軍隊齊刷刷地停下了腳步,伸出右臂高呼“希特勒萬歲”。

“如果我有把槍,”伊莎貝爾說,“我會讓他們看看,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投降。”

“噓。”薇安妮說,“你的那張嘴會害我們全都沒命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