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頁)

“士兵不會永遠呆在這裏。你去告訴她,你的好朋友延要你回祇園。”說罷,他一手拿了個小盒子,扔到我身邊的墊子上。然後一言不發,只邊品茶邊看我。

“延先生扔給我的是什麽?”我說。

“我帶來的禮物。打開吧。”

“如果延先生送我禮物,我先得把我的禮物給他。”

我走到屋子角落裏,從我的物品箱裏找出一把折扇,很久以前我就想把這送給延。一把扇子對於一位把我從進工廠的命運中拯救出來的人而言,似乎太輕了,但對藝伎來說,用於舞蹈的扇子就像神物一般,而且這還不是一把普通的舞扇,而是當我達到井上派舞蹈師匠級時,我的老師送給我的。我從未聽說藝伎會放棄這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決定把它送給他的原因。

我把扇子用一塊方形棉布包好,過去遞給他。他打開來看,臉上現出愕然之色。我早知他會如此,便把原委盡力解釋了一番。

“真是謝謝你,”他說,“但我配不上它。把它送給比我更會欣賞舞蹈的人吧。”

“我不會送給其他人。它是我的一部分,我已經把它送給延先生了。”

“那麽,我非常感謝,也會好好珍惜它的。現在打開我給你的盒子吧。”

解開外面的紙包和繩子,又打開幾層報紙,裏面是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我相信我收到石頭的困惑程度和延收到扇子時不相上下。細看時,我才發現它不是石頭,而是一塊水泥。

“你手裏拿的是我們大阪工廠的一塊瓦礫。”延對我說,“我們四個工廠給毀了兩個。整個公司能否撐過未來幾年都很難講。所以你瞧,如果你把你的一部分寄托在扇子裏給了我,我想我也把我的一部分給了你。”

“如果這是延先生的一部分,我會珍惜它的。”

“我不是送給你來珍惜的,這是塊水泥!我要你幫我把它變成一塊漂亮的珠寶,讓你來保存。”

“要是延先生知道該怎麽做,請告訴我。我們都會發財了!”

“我要你在祇園辦一件事。如果順利,我們的公司就會在一兩年內重振雄風。當我問你要回這塊水泥,把它換成珠寶時,就是我終於要成為你旦那之時。”

我一聽之下,渾身和玻璃一般冰冷,但我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太神奇了,延先生。我做一件事,就能幫上巖村電器公司的忙?”

“這件事不好辦。我不會騙你。祇園關閉前兩年,有個叫佐藤的男人曾出席過知事的宴會。我要你回去招待他。”

我聽了忍俊不禁,“這種事很難辦嗎?延先生有多討厭他,我就能伺候得他更糟。”

“要是你還記得他,就會曉得有多難辦了。他脾氣暴躁,舉止行為跟豬似的。他告訴我,他通常坐在桌子對面,就為了可以看著你。他除了你什麽都不談,一開口,就說到你,因為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坐著。也許上個月你在報紙上看到過他,他剛被任命為大藏省副大臣。”

“天哪!”我說,“他一定很有本事。”

“呵,有這個頭銜的人少說也有十五個。我知道他把酒灌進嘴裏很有本事,沒見過他幹別的事。我們這樣一個大公司的未來居然要受這種人影響,悲劇啊!小百合,活在這個年代真是可怕。”

“延先生!您不能這麽說。”

“怎麽不能?沒人會聽我說話。”

“不是有沒有人聽您的問題,而是您的態度!您不能這樣想。”

“為什麽不能?公司的情形已經糟糕透頂。整個戰爭中,會長都拒絕接受政府要他做的事,最終他答應合作時,戰爭都快結束了,我們制造的東西都沒有——沒有一樣——用於戰場。但這有沒有阻止美國人把巖村電器列為和三菱一樣的財閥呢?荒謬。和三菱比,我們就像麻雀看著一頭獅子。還有更糟的,如果我們沒法在這個案子上說服他們,巖村電器就會被查封,設備都會被當作戰爭賠款出售!兩周前,我就說過這夠糟的了,但如今他們又派了佐藤這個人來復審我們的案子。那些美國人覺得讓日本人來接替這個職務是很高明的一著。哼,我寧願看到一條狗來當這個官,也不希望是這個人。”突然,延打斷了話頭,說:“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自打從附屬間上來,我就盡量把雙手藏起來。顯然延不知怎麽還是看見了。“嵐野先生好心讓我去煮染料。”

“指望他知道怎麽把這些色漬除去,”延說,“你不能這樣子回祇園。”

“延先生,我的手不成問題。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祇園。我會盡力去和媽媽說,但說到底,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再說,我相信別的藝伎也能幫上這個忙。”

“沒有別的藝伎!聽我說,一天我把副大臣和另外六個人請到一家茶館。他先是一個小時沒說話,然後終於清了清嗓子說,‘這不是一力亭茶屋。’我對他說,‘不是一力亭茶屋。您說得當然沒錯。’他像頭豬似的哼哼了幾聲,又說,‘小百合在一力亭茶屋陪客。’於是我告訴他,‘不是的,副大臣,如果她在祇園,一定會過來陪我們。但我告訴您,她不在祇園!’於是他就端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