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頁)

二十分鐘後,豆葉和她的女仆要走了,我把她們的鞋子拿出來在門口的台階上擺好,整個過程中我依然低著頭,緊張的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之前帶路時。當她的女仆打開門時,我覺得自己的苦難結束了。但是豆葉沒有走出去,她繼續站在那裏。我開始擔心起來;恐怕我的眼睛已經不受頭腦控制了,因為我明知道不該擡眼看她,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那麽做了。我被嚇壞了,因為豆葉也正向下盯著我看。

“你叫什麽名字,小姑娘?”她問,我覺得她的語調非常嚴厲。

我告訴她我叫千代。

“站起來一會兒,千代。我想看看你。”

我照她的吩咐站起身來;假如我可以像吃一根面條那樣,讓自己的臉一下子縮起來消失,我肯定會那麽做的。

“到這裏來,我想要看看你!”她說,“你的樣子就像在數自己的腳趾頭。”

我擡起頭,眼睛卻仍舊朝下看著,然後豆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命令我擡起頭看著她。

“多麽不同尋常的眼睛啊!”她說,“我還以為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呢。你說它們是什麽顏色,辰美?”

她的女仆從門外走回來看了我一眼。“藍灰色,夫人。”她答道。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那麽,你認為祇園裏有多少女孩子有這樣的眼睛呢?”

我不知道豆葉是在對我說話還是對辰美,不過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回答。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我覺得她是在盯著什麽東西。然後,她致歉離開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氣。

大約一周後的一個早晨,我們為奶奶舉行了葬禮,這個日子是算命先生挑的。之後,我們著手將藝館恢復原貌,但還是稍微有些變化。阿姨搬進了樓下奶奶的房間,早就開始藝伎學徒課程的南瓜住進了阿姨原來在二樓的房間。此外,一周後新來了兩個精力旺盛的中年女仆。家裏人少了,阿姨卻增加女仆的數目,這似乎挺奇怪的,但事實上藝館原先一直人手短缺,因為奶奶無法容忍擁擠。

最後一項改變就是南瓜不用再做雜務了。她被告知把時間都用在練習藝伎所必須掌握的各種技藝上。通常女孩們不會有如此多的練習機會,但是可憐的南瓜學得很慢,別人專心需要練的東西她還需要額外加班。她每天都要跪在木板通道上練好幾個小時三味線,舌頭吐在外面,歪向嘴的一邊,仿佛她正試圖舔幹凈自己的臉頰,我光看她練琴的樣子就覺得辛苦。每當我們的目光相遇,她都會朝我笑一笑;確實,她的脾氣好得無與倫比。可是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忍耐生命中永無休止的等待,我不願再去等一絲渺茫的希望,或許它永遠也來不了,卻又是我唯一可能得到的機會。為了早日實現理想,現在我必須注意觀察機會之門何時朝別人敞開,以便將別人的機會變成自己的機會。有些夜晚當我上床睡覺時,我會把會長給我的手帕攤在床墊上,手帕上有一股濃郁的爽身粉味,聞著它我的腦海裏什麽都沒有,只剩下會長的形象、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臉上的感覺以及那天我遇見他時所坐的硬石墻。他就是我的菩薩,一定會幫助我。我想象不出他要怎樣來幫我,但是我祈禱能獲得他的幫助。

奶奶死了將近一個月後,一天,新來的女仆中有一個跑來跟我說門外有位客人找我。那是一個十月的下午,天氣熱得反常,我渾身是汗,因為我正在用老式的手動吸塵器清理樓上南瓜房間裏的榻榻米墊子,那個房間在不久以前還是屬於阿姨的。南瓜習慣把餅幹偷拿到樓上去吃,所以她房間裏的榻榻米需要經常打掃。我用一塊濕毛巾迅速地把自己擦了一下,便沖下樓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穿女仆和服的年輕女子。我跪下來向她鞠躬。看她第二眼時,我才認出她就是幾周前陪伴豆葉來我們藝館的那個女仆。看見她站在那裏,我很不好受。我覺得自己肯定是有麻煩了。但當她示意我走下台階朝外走時,我便穿好鞋子跟隨她走到了街上。

“你經常被派出去辦事嗎,千代?”她問我。

距我上回企圖逃跑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所以我不再被禁閉在藝館內。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問,可我還是對她如實相告。

“那就好。”她說,“你安排一下,明天下午三點在白川溪上的小橋等我。”

“是的,夫人。”我說,“但我能問為什麽嗎?”

“你明天就會知道了。”她皺皺鼻子回答道,我懷疑她是不是在戲弄我。

豆葉的女仆要我跟她去某個地方,我當然不會覺得高興——我猜她大概是要我跟她去見豆葉,讓我為過去所做的事情挨一頓罵。不過第二天我還是說服南瓜派我出去辦一件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南瓜很擔心會惹上麻煩,直到我許諾會想辦法報答她。於是三點鐘時,她在庭院裏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