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月21日

兩年前的一天,我吞服嗎啡,決心自行了斷。咽氣前,被母親發現,醫生拿灌腸器把毒藥從胃裏抽出來。我哭著醒來。我希望睜眼就是天堂,就是父親在的地方,他們卻把我拉回地獄。“你對自己的生命太漫不經心了,”塞利娜一個月前對我說,“但現在,讓我來好好珍惜你。”於是我知道了他們為何會把我救回來。她在那天拿走了我的生命,我能感到我的生命朝她飛奔過去!她已經開始拉動繩索。我看見她,纖細的手指在米爾班克的陰影裏纏繞繩索,又小心翼翼地松開。畢竟,拋棄生命,是多麽緩慢、精細的工作!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時候到了,這雙手會停下。她可以做到,我可以等。

我去米爾班克見她。我還能做什麽?她說她會來,會從黑暗裏來,但她沒有。除了去找她,我還能做什麽?我穿著裙子,因為整晚都沒有換上家居服。我沒叫瓦伊格斯,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個樣子。門外雪白空曠,我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意識到要喊馬車,心想,我還是冷靜的。一夜沒睡,頭腦混沌。

坐在馬車裏,我甚至聽到一個聲音在耳畔嘟囔。一只癩蛤蟆就湊在我耳旁,“對,這就對了!這樣更好!就算要等四年,也合情合理。你真以為會有別的方式?你真這麽想?你會這麽想?”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也許一開始就在那裏,我只是一直充耳不聞。現在我聽到它口齒不清的絮叨,我坐直了。它說什麽又怎樣?我心裏只有塞利娜。我想象著她蒼白、崩潰、受挫的樣子——可能還病了。

除了去找她,我還能做什麽?當然,她知道我會去,她在等。

昨夜雹烈風驟,今晨風平浪靜。車夫把我送到米爾班克的大門,天色還早。大霧籠罩塔樓尖頂,墻上留下一道道雪痕,看門人在屋裏耙平煤灰,投入木條。他來應門時,神色古怪,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色一定很差。他說:“哦,小姐,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您了!”他若有所思地說,猜是女子監獄的人請我來的。他邊說邊搖頭:“普賴爾小姐,我們可有苦頭吃了。”

我心事重重,沒有作答,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當我行走其中時,監獄似乎也不一樣了。但我已經預料到。我想都是我自己的緣故,因為我,因為我的緊張兮兮讓看守變得十分警覺。一個看守問我是否有證明的文件,說沒有希利托先生簽發的文件,他不能讓我通行。從沒有看守對我說這樣的話,無名的恐懼湧上心頭。我怔怔地看著他,心想,他們終於決定不讓我見她了……

另一個人跑過來,說:“這是訪客女士,傻瓜!讓她過去!”他們碰了碰帽檐,解下門鎖。大門關上時,他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女子監獄也氣氛怪異。克雷文小姐來迎接我,也和看門人一樣,眼神異樣地打量我,還和他說了一樣的話,“他們讓您來了!喲!您怎麽看這件事?我想您可沒想到會在這麽一天,又這麽快回到這裏吧!”

我說不出話,只能搖頭。她與我迅速地穿越走廊,牢房安靜異常,女囚們神情怪異。我開始害怕了。不是怕看守的話,這些話對我毫無意義,我只怕看到身陷囹圄無法掙脫的塞利娜。

我們繼續朝前走,我扶著墻,以免暈倒。我已經一天粒米未進,一直清醒,發過狂,在冰冷的夜裏探出身子流淚,又呆坐在只剩灰燼的壁爐前。克雷文小姐再開口時,我必須盯著她才能聽進她的話。

她問:“您來是想看看那間囚室嗎?”

“那間囚室?”

她點頭:“對,那間。”我注意到她臉頰通紅,嗓音發緊。

我說:“看守,我來是想見見塞利娜·道斯的。”聽到這兒,她大吃一驚,緊緊抓住我的臂膀。

哦!她喊,難道我還不知道?

道斯不見了。

“逃走了!憑空消失了!囚室裏所有東西都在原位,整個牢房區,沒有一把鎖被撬!看守一頭霧水,囚犯說魔鬼把她接走了。”

“逃走了,”我喃喃,“不!她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哈克斯比小姐今晨也這麽說。我們都這麽說!”

她繼續喋喋不休。我轉過身,害怕得渾身發抖,心想,上帝啊,她真的來找我了,她去切恩道找我了!但我不在那兒,她會迷路的!我必須回家!必須回家!

我又聽見克雷文小姐在說:哈克斯比小姐今晨也這麽說……

現在輪到我抓著她問,她們什麽時候發現塞利娜不見了?

六點,她說,她們搖鈴叫早的時候。

“六點?那她什麽時候消失的呢?”

她們不知道。卡德曼小姐聽到她的囚室半夜有動靜,但她過去看時,道斯還睡在床上。傑爾夫太太六點開門時發現吊床空空如也。她們只知道她是夜裏某個時辰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