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月20日

聖亞尼節前夕。終於到了這一天。

今晚淒風苦雨。北風在煙囪裏嗚咽,窗欞咯吱作響。冰雹落在壁爐裏的煤塊上,發出嘶嘶聲。現在晚上九點,房子裏空寂無聲。我讓文森特太太和她的侄子今晚住出去,只留下瓦伊格斯。“要是我害怕了,叫你來,”我說,“你會來的吧?”“怕入室盜竊嗎,小姐?”她問,然後給我看她結實的臂膀,笑道,她會把所有房門和窗戶都關緊,我不必擔心。先前聽到過她上門閂,現在她好像又下樓去了,可能是在檢查是不是都鎖好了……她正躡手躡腳地上樓,轉動自己臥室門的鑰匙……

我疑神疑鬼,嚇到她了。

此時在米爾班克,夜班看守卡德曼小姐正在巡視牢房。那裏已經熄燈一小時。塞利娜說,我會在天亮之前到來。窗外的夜是我從未見過的幽深,我簡直無法想象還會有黎明到來。

要是她不先來,我也不再需要破曉的到來了。

下午四點,當日光開始消逝,我便不再走出房門。書架空空的,房間都不一樣了。我已經把一半的書打包裝箱。一開始,我把所有書塞進一個旅行箱,當然,箱子是提不起來的。我之前沒有考慮到,我們只能帶我倆提得動的東西。我希望我能把一箱子的書寄到巴黎——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只能挑挑揀揀,哪些可以帶,哪些只能放棄。我帶走了《聖經》,留下了柯勒律治73,只是因為《聖經》裏寫著海倫的首字母,至於柯勒律治,我想到時候也能買吧。我從爸爸的書房拿了一個小時候特別喜歡把玩的鎮紙,那是個玻璃制的半圓,上面有一對海馬。我把塞利娜的衣服都放在了一個箱子裏,除了酒紅色旅行裙裝、大衣以及一雙鞋和襪子,所有衣服都在裏面了。沒有裝箱的鋪在了床上,影影綽綽裏,我看著它們,仿佛看到她躺在那裏,酣睡或是暈倒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會讓她身穿囚服來,還是讓她像個嬰孩一樣,赤裸地來。

瓦伊格斯的床吱咯一聲,煤炭噼啪作響。

九點四十五。

快十一點了。

今早海倫從沼府來信,說房子非常豪華,但亞瑟的姐妹盛氣淩人。她說普利西拉說自己可能有喜了。宅邸裏有一片凍住的湖,他們在上面溜冰。我邊讀,邊合上眼,我可以清晰看見塞利娜長發及肩,戴著深紅色的帽子,身穿天鵝絨大衣,腳踩溜冰鞋——我肯定是想起了別的照片。我想象自己站在她身旁,寒風鉆進我們的嘴。我想象要是我沒有帶她去意大利,而是去了我妹妹在沼府的家,要是我和她並肩用餐,要是我和她住一個房間,吻她……

我不知道什麽最讓他們恐懼:她靈媒的身份,罪犯的身份,還是她是個姑娘這個事實。

“我們從華萊士太太那兒聽說,”海倫寫道,“你工作很忙,脾氣不好。看來你恢復得很棒!不過,你可不要太賣力,忘了來這裏。我需要小姑子把我從普利西拉家拯救出來呢!你至少也給我回個信吧?”

今天下午我寫了回信,讓瓦伊格斯去寄。我看著她小心地拿著信封去郵局——我已無路可退。但我沒有寫給沼府,而是寄到了花園苑,注明:“待普賴爾太太回家後親啟。”我寫道:

親愛的海倫:

這封信多麽特別啊!可能是我寫的所有信裏最不同尋常的一封了——當然要是我的計劃成功了,我也許再也不會給你寫信了!我希望我可以把這封信寫好。

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的所作所為恨我,可憐我。我的一部分是恨自己的,我知道我的決定給母親、斯蒂芬、普莉絲蒙羞了。我希望你只是難過我離開你們了,而不要痛斥我選擇的方式。我希望你能友好地,而不是痛苦地,回憶起我。你的痛苦在我要去的地方並無幫助。相信你的善良能像過去一樣,再一次幫助我的母親和哥哥渡過難關。

要是有人一定要追究,我希望他們能把一切過錯歸咎於我和我的古怪性情。我和這個世界,和這世上所有平常的清規戒律格格不入。我找不到一個容身之處,一個可以讓我心滿意足的地方。我一直都有這種感受——你當然清楚,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你不知道我曾經瞥見的景象,不知道還有另一個世界,一個光彩熠熠、似乎歡迎我的地方!海倫,在一個超凡脫俗、不同凡響的人的指引下,我到了那裏。你不會明白的。他們會說她低賤平凡,他們會把我的激情說成粗俗而不道德的。你會懂,他們說的不是真相。只是愛,海倫,只是愛。

不在她的身旁,我就活不下去!

母親曾說我自私任性。她會覺得這是自私任性的。但是,她怎麽能那麽想呢?我並沒有驅使這件事發生,我只是屈服了!我放棄一個生命,來獲得一個全新的、更好的生命。我要遠走高飛了,我想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渴望。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