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8日

今天去米爾班克,我羞於記下這趟可怕的探訪。

由於裏德利小姐在別處有事務要處理,今天他們派了面容滄桑的克雷文小姐在門口迎接我。我很高興見到她,思忖著,終於可以在裏德利小姐、哈克斯比小姐不知情的情況下,讓她帶我去塞利娜的牢房了……

即便如此,我們並沒有徑直前往牢房區,克雷文小姐問我是否想在探訪牢房前,先看看監獄的其他部分?她有些遲疑地問:“您還是只想去牢房那一帶?”也許她只是覺得這差事頗為新鮮,想充分盡地主之誼吧。但她說這話時,似乎又有些心領神會之意。我心想,也許她是被派來監視我的,我應當多留個心眼才是。我說,她想帶我去哪兒都可以,女囚大抵也不介意多等我一會兒吧。她答:“我確信她們願意等,小姐。”

她帶我先去了洗浴房,而後去了監獄的囚服間。

這兩個房間沒什麽特別。洗浴房裏有個大型水槽,女囚們在入獄之始,會被要求集體坐在那裏,拿肥皂把自己洗幹凈。今天沒有新進的囚犯,浴池空著,僅有五六只“黑傑克”甲蟲匍匐在一道道汙垢裏。囚服間的衣架上,放著尺寸不同的土黃色囚服長袍、大小不一的白色女帽以及一雙雙裝在盒子裏、鞋帶系好的靴子。

克雷文小姐拿起其中一雙,說也許是我的號,似乎還微微一笑。靴子真大啊!她說,監獄裏的鞋子頂結實,比士兵的還要耐穿。她聽說,曾經有一個女囚打傷看守,偷走外套和鑰匙,幾乎逃到大門口,要不是看門人認出她的靴子,識破身份,她差一點就成功了。後來那個女囚被抓了回來,投入黑牢。

講罷這個越獄未遂的故事,她把靴子放了回去,笑了起來。接著,她把我帶向另一間儲藏室,他們管這個房間叫“女囚私有衣物室”。我之前沒想到,不過當然了,監獄裏一定得有這麽一個地方,用於放置女囚初到米爾班克監獄時穿戴的衣物、鞋帽以及其他東西。

房間本身以及其中儲藏的東西,給人一種奇妙而驚悚的感覺。房間是六邊形的,與米爾班克怪異的建築風格一脈相承。靠墻的地方,從地板到天花板,凈是一排排對齊的櫥架,放著一個個盒子。盒子由一種米色的薄紙板制成,打著鉚釘,四角釘有銅片。狹長的盒子上貼著囚犯的名牌,像極了小小的棺材,而這個我一踏入就打了個寒戰的房間,看上去就像一座兒童陵墓或是停屍房。

見我有些發怵,克雷文小姐叉著腰,環視四周,說:“這房間確實挺詭異。您知道我進來時想到什麽嗎?我腦子裏是‘嗡嗡’的聲音,我想我終於知道蜜蜂回到它的小窩是什麽感覺了。”

我們站著,看著四周。我問,是不是每個女囚都有她們的專屬盒子?她點點頭,“對,每個人都有,還有些備用的。”她走到櫥架那兒,隨意拉出一個盒子。房間裏有一副桌椅,她把盒子放在桌上。當她掀起盒蓋時,一股輕微的硫黃味彌漫開來。她說,因為大多數儲存到這裏來的衣物都有蟲害,所以所有衣服都要熏幹,不過,“一些衣物比其他的更耐烤”。

她把盒子裏的衣服拿出來,是一條輕薄的印花女裙,熏蒸對其沒有什麽作用,裙子的領口破破爛爛地耷拉著,袖口似乎被燙焦了。裙子下面放著泛黃的內衣、磨損的紅皮鞋、帽子、一顆脫落的珍珠以及一枚發黑的婚戒。名牌上寫著“瑪麗·布林”。我見過她一次,她硬說手臂上自己咬的齒痕是老鼠咬的。

克雷文小姐關上盒子,物歸原處。我走近櫥架,漫不經心地看著名牌。她繼續撫摸盒子,開蓋,邊瞅邊說:“看看女囚進來時隨身帶的可憐兮兮的小玩意兒,您一定覺得怪有趣的吧。”

我走到她身邊,看她向我展示的東西:褪了色的黑裙、帆布鞋、糾纏成一團的鑰匙,不知這鑰匙能打開什麽?她合上蓋子,發出了輕輕的咂嘴聲:“連條包頭巾都沒有。”她繼續抽出其他盒子,我跟在她後面,朝盒子裏瞅去。其中一個裏裝著一條非常華美的裙子,一頂絲絨帽,上面帶著一只僵硬的填充假鳥,鳥喙和眼珠子亮晶晶。但下面的內衣卻發黑、發脆得厲害,仿佛被馬匹踩踏過似的。另一個盒子裏裝著一條帶著讓人不安的棕色汙漬的襯裙,我打了個激靈,心想這些準是血跡。另一個盒子裏的東西讓我嚇了一跳,裏面除了連衣裙、襯裙、鞋、襪,還有一束棕紅色長發,像馬尾或是古怪的馬鞭,是衣物的主人在入獄之初剪下的。克雷文小姐說:“她可以出獄後拿它做頂假發。有頂假發對她也是件好事。這些都是查普林的東西,您可認識她?這個女囚差點上了絞刑架。等她把這些領回去,她那頭漂亮紅發不知該變得多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