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24日(第4/9頁)

說這話時,她很平靜,但她說的內容讓我打了個激靈。她的鑰匙串晃蕩在腰帶上,時不時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響,也許是這聲音讓我不適,但她的嗓音裏好像滲著鋼鐵的味道,像是支架上的螺栓。我想象她會或激烈或輕柔地把這螺栓抽回,但我確定她從沒讓它軟化的念頭。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哈克斯比小姐。之前,哈克斯比小姐一直邊聽邊點頭,而現在,她的臉上幾乎浮現出一抹笑容,說:“這下您看到了,這工作會讓我的看守們變得多麽情緒激動了吧!”

她目光銳利地看著我,過了會兒,她問:“您覺得我們嚴厲嗎?”她說,我當然有權對女犯的品性有自己的理解。希利托先生請我來做訪客,她心懷感激。我可以在我覺得合適的時間來這裏。但有一點,她提醒過其他那些來到這裏探訪的女士、先生,對我當然也不能例外——“和米爾班克的女囚打交道,”哈克斯比小姐嚴肅地強調,“要留個心眼!”打個比方,我必須看管好財物。許多女囚從前就是小偷,要是我把手表或手帕放到她們碰得到的地方,等同於吸引她們重蹈覆轍。因此,她要求我不要把這些東西放在她們夠得著的地方,這同我“把戒指和小飾品藏在仆人看不見的地方,以免讓她滋生占有這些東西的想法”是一個道理。

她說,我也必須注意同女囚談話的內容。監獄內外發生的事,我都不能說,就連報上的啟事,也不能談論。她提醒,尤其不能提報紙上的內容,“因為這裏禁止傳閱報紙。”也許我會發現有個女囚想同我交心,要我給她指導與意見,如果她們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必須“以看守的方式來指導她,即讓她悔過犯下的罪行,思考出獄後如何去過一種更高尚的生活”。但是,我不可以對任何一個仍在服刑的女囚做出保證,也不可以為她與她的家人、朋友傳遞物品或訊息。

“要是哪個女囚對您說,她的母親重病垂危,”她說道,“要是她剪下一縷頭發,求您帶給垂死的母親,您必須拒絕。要是您接受了,普賴爾小姐,這個女囚就把您掌控了。她掌握了這個把柄,會借此胡作非為。”

她說米爾班克過去發生過一兩件這樣的醜聞,所有涉事人都下場悲慘……

這些都是她的顧慮。我謝了她。在她說話的當兒,我發現我格外留意站在一旁的一個一言不發、姿態謙卑的看守,就好像我在感謝母親對我的嚴詞忠告時,常會留意到一旁端走盤子的埃利斯。我再次朝繞圈走路的女囚看去,沉默不語,想著心事。哈克斯比小姐說:“您喜歡盯著她們看。”她告訴我,但凡前來參觀的訪客,無不熱衷於站在窗前看這些女人走路。她認為,這就像看水缸裏的魚,有治病的功效。聽罷,我從窗邊走開。

我們就監獄的日常作息又聊了會兒,之後她看看手表說,裏德利小姐現在可以帶我去參觀一下牢房。“很抱歉無法陪您參觀了,”她朝桌上厚厚的卷宗示意,“看這兒,這是我今天上午的工作,我得根據看守的報告,填寫這本《品行記錄冊》。”她戴上眼鏡,目光愈加犀利,“普賴爾小姐,現在我要看看,”她說,“哪些女囚在這周裏是規矩的,哪些又放肆了。”

裏德利小姐帶著我沿著昏暗的樓梯往下走。在下一樓層,我們經過一道門。我問:“這兒的房間都做什麽用呢,裏德利小姐?”她說,這些是哈克斯比小姐自己的居室,她在這裏用餐、就寢。我心想,不知躺臥在這樣一棟被監獄圍繞的寂靜塔樓裏,是怎樣一種感受。

我看著桌邊的圖紙,看著圖上繪出的樓宇,辨認得出裏德利小姐帶我走的一段路。她走得很快,在這千篇一律的走廊裏堅定地沿著一條路線走,像是一根不停朝北搖擺的指針。她告訴我,整座監獄裏這樣的走廊有三英裏長。我問,這些走廊對她而言,難道不會難以區分嗎?她哼了一聲說,新來的看守哪怕睡覺時在床上躺著,依然會覺得自己在不停地走,在同一條白色走廊裏走啊走,“這種情況大概會持續一周時間,”她說,“那之後,看守就熟悉方向了。一年以後,她會希望重新嘗嘗迷路的新鮮感。”她在這兒擔任看守的時間比哈克斯比小姐還要長。她說自己就是瞎了,也照樣可以履行職責。

裏德利小姐邊說邊苦澀地一笑。她的臉頰像豬油或蠟般蒼白、扁平。瞳孔色淺,眼瞼厚,睫毛稀疏。我注意到她的手非常幹凈、光滑,大概是用浮石洗的手,指甲修得很短。

往牢房區的一路她都沒有說話。牢房區門口是一排柵欄,進去是一條長長的回廊式通道,清冷寂靜,囚室就在裏面。走廊大約有六英寸寬,地上散落著沙子,墻和天花板都刷得很白。左上方很高的地方——我也只能勉強看到——是一排上了護欄、裝著厚玻璃的窗子。對面的墻通往一個個門廊,一個接著一個,全都一個樣,像是那些出現在噩夢裏,必須做出選擇的一模一樣的幽暗門廊。那裏透出的光讓走廊亮堂了些,但也飄來一股氣味。那氣味!我還在外面走廊的時候就聞到了,現在還聞得到!隱隱約約,但異常嗆鼻,是她們所說的“汙物桶”泄出的惡臭,混雜了這兒許許多多缺乏清潔的口腔與四肢散發的氣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