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3/8頁)

在這堆陳年舊事裏,哪怕沉浸於費裏西蒂廣場的迷醉氛圍之中,哪怕被無數奢華享受包圍時,有一個紀念日我依然無法輕易忘懷。那是在我成為戴安娜的情人快滿一年的一天,我被一陣翻閱報紙的抖動喚醒。我的情人正在我身旁閱讀晨報,一行大標題映入我的眼簾:愛爾蘭將於六月三日公示自治法案。我大叫一聲。並非上面的話刺激了我——它們於我毫無意義。而是這個日期對我來說,就和我自己的名字一樣熟悉。六月三日是我的生日,在這個星期我就要滿二十三歲了。

“二十三!”戴安娜聽後說道,“多麽風華正茂的年紀!你依舊擁有熾熱的青春,如同蠢蠢欲動的戀人,光陰卻從幕簾後探出腦袋朝外窺視。”哪怕是在一大早,她都能夠誇誇其談,而我只是打了個哈欠。不過接下來她說我們必須慶祝一下,這令我雀躍不已,“我們該做些什麽呢,”她說道,“做些以前沒做過的?我該帶你去哪兒呢……?”

最後她靈光一閃,選擇了歌劇院。

對我來說這主意聽上去很糟糕,不過我不打算表現出來——那時我還沒有對她心生惱怒,那是在之後的日子裏才發生的。我依然還是個小孩,一心撲在慶祝自己的生日上。我的生日終於到了,還有禮物——禮物總是吸引人的。

早飯時,我收到了兩個金色的包裹。大的那個裏面裝著一件鬥篷——穿去看歌劇恰到好處,而且相當華麗。可我早已料到會是這個,壓根沒把它算作一件禮物。然而第二件包裹給了我莫大的驚喜。它又輕又小,我立馬知道這定是一件珠寶——也許是一對袖扣,或者是別在領巾上的飾鈕,也可能是枚戒指。迪基在她左手的小指上就戴著一枚,我很是羨慕——是的,我肯定那就是一枚戒指,和迪基的一樣。

可那並不是戒指。而是一塊表,銀色的,配有細長的皮表帶。有兩根黑色的指針顯示小時和分鐘,飛速轉動的那根是用來記秒的。表盤上安著塊玻璃,指針靠上發條來驅動。戴安娜瞧見我把它握在手裏時便笑了。“這是給你戴在手腕上的。”她最後才說。

我驚喜地望著她——那個時候還沒有人戴腕表,這完全就是件新奇的進口貨——我隨即想把表扣到手腕上。當然,我沒法自己戴上,就和費裏西蒂廣場裏的許多事物一樣,你需要一個女仆前來料理。最後是戴安娜給我戴好的。之後我倆坐在一起盯著小小的表盤,看秒針飛快地掠過,聽著它的嘀嗒聲響。

我說道:“戴安娜,這是我見過的最美妙的東西!”她紅了臉,看上去很滿意:她是個蕩婦,但也是個人。

瑪麗亞過來後,我向她展示了手表,她微笑著點點頭,隔著皮表帶摩挲著我的手腕。之後她笑起來:“親愛的,這個時間不對!你把它設在了七點,可現在才四點一刻呢!”

我又看了眼表盤,詫異地皺起眉。我一直只是把它當作條手鏈在戴,還沒想過用它來看時間。為了瑪麗亞,我當即把指針挪到了4和3—可實際上沒有這個必要,當然,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必要給它上發條。

那塊表是我收到的最好贈禮,但還有其他禮物。瑪麗亞送了一支象牙手杖,銀質的頂端飾有流蘇,和我的劇院新裝扮十分相襯。實際上,那一晚我和戴安娜成了引人注目的一對,為了匹配我的行頭,她穿了身黑白銀三色的禮服,是在沃斯[43]定制的。我深信我們看上去就像剛從時裝畫報上走下來的。走路時,我確保自己的左手臂端得筆直,好亮出那塊表。

我們在蘇法利諾餐廳的一個包間裏吃的晚飯,同迪基和瑪麗亞一起——瑪麗亞還帶著沙丁,她的小靈狗,並把一個碟子裏的佳肴喂給它。侍者們已經得知今天是我的生日,紛紛圍攏過來,為我斟酒。“這位年輕的紳士今天幾歲了呢?”他們問戴安娜。聽他們的口吻就知道他們覺得我比自己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些。我猜,他們將戴安娜認成了我的母親。出於多種原因,這念頭可不妙。有一次,我停下擦鞋,戴安娜和她的朋友們就站在一旁看著。擦鞋人看了一眼迪基,和許多普通人一樣,他把女同性戀氣質當成了某種家族遺傳,便問我迪基是不是我阿姨,帶我出來玩上一天。虧得她的長相,我被錯認成個小男生倒也不錯。她有幾次試著在穿戴上和我較勁。像是在我生日那晚,她穿了件帶袖扣的襯衫,長裙上面罩了件男士短鬥篷。可是在脖頸處她卻戴了個花邊領飾——換作我才不會穿得這麽女裏女氣的。她自己沒覺得——她要是知道一定會嚇壞的!——她就像個疲倦的瑪麗——安妮,就是有時你會在皮卡迪利看到的,被年輕男孩包圍著的那種,他們在那兒賣了那麽久,被視為“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