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2/8頁)

馬褲的怪誕激發起她更多的靈感。她看厭了紳士套裝,開始以角色扮演的方式來展示我——在客廳裏,她讓我打扮好站立在一張小小的天鵝絨帷幔後面。展示一周舉行一次。女士們過來吃晚飯時,我穿著男裝和她們一同用餐;等到她們喝起咖啡吞雲吐霧時我再離開,溜回自己房間換上裝備。在她們去客廳的路上我已經在帷幔後面擺好造型;準備好後,戴安娜就會拉動一根帶穗的拉繩揭開我身前的帷幕。

有時我是珀爾修斯[40],手提彎刀和美杜莎的頭顱,腳穿一雙搭扣及膝的綁帶涼鞋。有時我是背著翅膀、手持弓箭的丘比特。我當過聖塞巴斯蒂安[41],縛在一根木樁上——我還記得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固定住箭矢不讓它們垂下來。

這之後有一晚,我當上了亞馬孫女戰士。我依然背著丘比特的弓,但這次還露出了一側乳房,戴安娜給乳頭上了胭脂。到了下一星期,她說我既然已經露了一個,不妨把兩個都亮出來——我成了法國的自由女神瑪麗安娜,頭戴弗裏吉亞軟帽,扛著大旗。

再下一個星期,我是莎樂美:美杜莎的頭顱又派上了用場,不過這次是被放在盤子裏,粘上了胡子;女士們拍著手,我一邊起舞一邊脫得只剩襯褲。

這之後的又一個星期——好吧,那星期我是赫馬佛洛狄忒斯[42]。我頭頂桂冠,通體塗抹著銀色的油彩——身上一絲不掛,只是在胯部綁著戴安娜的陽具先生。女士們喘著粗氣渴望見到他。

這令他戰栗。

當這股戰栗一如往常地在我身上起作用時,我想起了姬蒂,想她是否依然穿著男裝頭頂高禮帽,唱著《情人與妻子們》這樣的歌曲。

戴安娜隨後過來,把一支粉紅色香煙放在我唇間,領我走進人群,讓夫人們撫摸那根皮帶。這之後我心裏想著的到底是姬蒂還是戴安娜,我說不上來。我相信,當時的我覺得自己再次成了皮卡迪利的男妓——或者不是男妓,而是男妓的客人。因為當我抽搐哭喊時,陰影中只會投來微笑;當我顫抖流淚時,陰影中便傳來了笑聲。

我對此無能為力,一切盡在戴安娜的掌握。她是如此大膽,如此狂熱,擁有惡魔一般的機敏。她如同一位女王,掌管著屬於自己的奇異宮廷——從這些聚會中我看出了這一點。女人們渴望認識她,並且矚目她。她們會帶禮物過來,“這是給你那件收藏品的”——她的收藏品不僅是她們的談資,也是她們嫉妒的對象。當她擺出一個姿勢,她們會擡頭仰望;當她開口說話,她們會側耳傾聽。我相信一定是她的聲音俘獲了她們——那種低沉悅耳的音色,曾在一個深夜把閑逛的我引誘進她內心的黑暗世界。一次又一次,我聽見爭論在戴安娜的一聲叫喊或是低語中瓦解;一次又一次,在擁擠的房間裏,零零散散的對話逐漸收聲,只因說話者紛紛轉向她一連串的逸聞妙語,或是接連臣服於她抑揚頓挫的韻律。

她的大膽具有感染力。女人被她吸引,為之著迷。她像是一位歌者,足以撼動全場。她像癌症,又像黴菌。她就是自己編寫的狂熱羅曼史中的一名主角——你要是把她與家庭女教師和修女放在一間屋裏,或許不出一個鐘頭她們已經扯下自己的頭發編成了一條鞭子。

聽起來,現在的我對她感到厭倦。但那時我可沒有。我怎麽會厭倦她呢?我們曾是一對完美的搭档。她淫蕩,她大膽——但誰能將這種大膽化為現實?誰又能見證她的激情、她強大的感召力?在她費裏西蒂廣場的家中,在獨特的迷醉氣氛之下,一切俗世平凡的法則統統停擺,誰來見證由放蕩主導的饗宴?除了我,還有誰?

我是她一切歡愉的見證。我是她情欲留下的痕跡。她必須擁有我,或失去這一切。

而我也必須擁有她,不然就一無所有。我無法想象她為我框定的生活之外的生活。她已經喚起了我體內特殊的渴求。我暗忖,除了戴安娜和那群女同性戀,還能有什麽人可以平息這種對同性的異常渴求?

說起我新生活中的一項特質,即我已經失去了時間流逝的觀念,日復一日,周復一周,脫離了正常的作息。戴安娜和我常常做愛至淩晨,到傍晚時分才吃早餐;或者在正常時間醒來,放下窗簾賴在床上,之後在燭光下享用我們的午餐。有一次我們拉鈴叫布萊克,她是穿著睡袍過來的:那是淩晨三點半,她是從睡夢中被我們叫醒的。還有一次,我被鳥鳴喚醒,眯縫著眼看見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屋裏,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一個星期沒見過太陽了。在傭人們的辛苦操持下,整座宅子都溫暖如春,無論我們去哪裏,都有一輛馬車按我們的要求接送,季節的輪轉於我都失去了意義。直到戴安娜把絲質的外出服換成絨布的,從紗羅鬥篷換成貂皮鬥篷,而我的衣櫃裏則掛滿了羔羊皮、駝毛和粗花呢外套,我才意識到冬天已經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