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4/8頁)

或許,這時沃爾特和姬蒂正一同漫步在法國或者意大利的大街上,或許他正在側身撫摸她,就像我撫摸著自己;或許他們在親吻,或許正躺在床上……這種事我想過上千遍,一想到就哭泣,就咬自己的嘴唇。但是現在我盯著照片,感覺自己的痛苦麻木了,就像我的心因為憤怒和沮喪而麻木一樣。他們走在一起,全世界都獻上微笑!他們在大街上擁抱,陌生人也為之高興!我卻一直活得蒼白得像條蟲,遠離了快樂、舒適和安慰。

我從浴缸裏站起身來,不顧四濺的水花,拿起了照片,但這次我把它揉成一團。我大叫一聲,在地板上踱起步來:這次不是頹廢地轉悠,而是想要適應新的肢體,去感覺我全身的蛻變和新生的疼痛。我拉開房間的窗戶,朝黑暗探出身子——倫敦的夜晚從來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充滿了各種聲音和味道,我已經把自己與這一切隔絕了很久。我會再次回到這個世界,我會重回這個城市,他們已經把我隔離得足夠久了!

但是,哦!第二天早晨我走到大街上,才發現這一切有多艱難。外面那麽肮臟,那麽擁擠,喧鬧得令人頭暈目眩!我在倫敦生活了一年半,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地盤。但是以前我在倫敦出行都是和姬蒂或者沃爾特一起。實際上,通常我們不是步行,而是坐馬車。現在我從瑪麗那裏借了一頂帽子和一件外套,卻依然覺得自己像是沒穿衣服走在克拉肯威爾一樣。我之所以緊張,一是因為害怕遇到熟人,讓我想起以前的日子,或者,更糟的是,看到姬蒂挽著沃爾特,微笑著走過我身邊。這種恐懼讓我停下腳步,不斷後退,撞了好多人,耳邊罵聲不斷。這些咒罵尖銳如針,讓我發抖。

然後,總有人看我或者叫我,還有兩三個人抓我、摸我、捏我——都是男的。我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也許,我帶著孩子、背著包袱,果斷地走在路上,或者低著頭走路,他們就會讓我順利通過了。但是,如我剛才所說,我走得漫不經心,左顧右盼,我想這樣的女孩就是在吸引著男人的搭訕和輕薄。

人們的眼神和騷擾就像咒罵一樣,讓我顫抖。我回到貝斯特太太那裏,用鑰匙打開房門,躺在酸臭的床墊上,一邊哭泣一邊發抖。我以為我的新生活會是前景光明,以為外面的街道會歡迎我的回歸,然而它們只是把我打回原先的痛苦之中。更糟糕的是,外面的世界讓我受到了驚嚇。我想著,我要如何承受這一切?我要如何生存?姬蒂現在有沃爾特了,姬蒂已經結婚了!而我卻貧困孤單,無所依傍。我只是一個孤單的女孩,而這個城市更喜歡情侶和紳士。女孩孤身一人在這個城市裏只會被審視打量。

那天早晨我發現了這個事實。我本該早就意識到的,從那些我在姬蒂身旁唱的歌裏面。

這真是個殘酷的笑話。我這麽多次穿著男裝在倫敦的各個舞台上昂首闊步,現在竟然會害怕走在大街上,只因我是個女孩!如果我是個男孩就好了,我可憐巴巴地想。只要我是個男孩……

我吃了一驚,然後坐起來。我想起在斯坦福希爾時姬蒂說過,她說我太像個男孩了。我想起我穿著褲子擺姿勢時鄧迪太太的反應:她太像了。我當時穿的那套衣服——沃爾特在新年前夜給我的藍色嗶嘰西服還在我的床下,和其他我從不列顛劇院拿回來的演出服一起被塞在水手包裏。我滑下床墊,倒出包裏的衣服,讓它們一股腦兒地鋪在地板上。它們擺在我身旁,在這個褪色的房間裏鮮艷帥氣得不可思議:我以往生活中所有的形狀和質感,音樂廳的味道和旋律,我舊日的激情,全都在這些衣服的縫線和褶皺裏。

有那麽一會兒我坐在那兒發抖,害怕被回憶占據,再次哭泣。我幾乎想把這些衣服塞回包裏,但還是深吸一口氣,用手擦了擦眼睛。我把手放在胸前,放在給我力量的沉重和黑暗之上。

我撿起那件藍色嗶嘰西服抖了抖。衣服皺得厲害,但是因為一直放在包裏,並沒有損壞。我穿上它試了試,又穿了件襯衣,打了條領帶。我清瘦不少,褲子在我的腰上晃蕩。我的屁股變窄了,胸也比以往小了。唯一有損我男孩形象的是那件愚蠢的錐形外套,不過我發現外套的衣褶是縫進去的,並沒有剪掉。壁爐架上有一把我切面包用的刀,我拿起它把那些針腳拆掉了。外套立刻恢復了原先的男子氣概。再整一整頭發,穿上一雙合適的男鞋,任何人——哪怕是姬蒂——在街上看到我也不可能看出我是個女孩。

在我實施這個大膽的計劃之前,還有兩三個障礙需要克服。首先,我要再次熟悉這個城市。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在法靈頓和聖保羅的街道四處遊走,才習慣了馬路的熙熙攘攘,男人們看我的時候我也不再覺得難受了。然後還有個問題——如果我真的要穿著演出服在街上走,我應該在哪裏換衣服。我不想全天候當男孩,也不想離開貝斯特太太的房子。然而我可以想象到,如果有一天我穿著褲子出現在貝斯特太太面前,她會是什麽表情。她一定會覺得我瘋了,可能會叫來醫生或是警察。她肯定會把我攆出去,讓我無家可歸。我一點也不想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