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沒錯,事情確實發生了,一切可能性剛剛打開,似乎一切皆有可能,接著,一切又都關閉了。膨脹,然後收緊。你終會明白的。可瓦爾也說過,為什麽每種秩序非得永恒呢?正是這個問題讓我來到了海邊。我看到自己手裏拿著的蒲公英嫩芽。它們是怎麽來到我手上的,你知道嗎?

如果有膨脹和收緊,那麽,還會再有膨脹。不然接下來就是死亡。這是自然法則。就算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

瓦爾死了。這件事情就發生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我們卻渾然不知。只有需要找她傾訴的時候,米拉才會想起她。不,這麽說不公平。瓦爾對她來說很重要,對她們所有人都是,只是沒有她期望的以及她們期望的那般重要而已。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有一個年輕的黑人婦女,叫安妮塔·莫羅,她白天當用人,晚上去東北地區上夜校。她想當一名老師(審判的時候,公訴人還嘲笑她,說安妮塔幾乎就是文盲)。一天晚上,安妮塔在上完課去車站的路上,一個男人襲擊了她。他來到她身後,掐住她的咽喉,把她拖進一條巷子。他把她放倒,掀起她的裙子,但安妮塔是在黑人街區長大的,她的包裏隨時揣著一把刀。她猛踢他的下巴,迅速翻身起來。他又抓住了她,於是她開始用刀刺他。她不停地往他身上刺,血和恐懼在她耳中跳動,吵鬧聲和她的尖叫聲引來了人們的注意。他們看見,他倒下了,她還在刺他,於是上前阻止。他們抓住她,叫來了警察。

她因為謀殺罪被起訴。那個男人來自一個體面的白人家庭,他有妻子和六個兒子。刀是安妮塔的。公訴人說她是個妓女,是她引誘他到了小巷,她想搶劫他,他要走,她就拿刀刺他。法庭上討論的主要問題是安妮塔是否受過教育。如果她去學校只是為了攬生意,那她就是妓女,妓女是可以被強奸的。這些不言自明。

安妮塔接受了《波士頓鳳凰報》的采訪。據說,在采訪中,從她說話的語法和句法可以看出,她還頗有文學功底。報紙上引用了她的話:“我想回到學校。他們也沒辦法,那裏的老師們——也就是我們——很野蠻,我們不會聽的。可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學習過,你知道嗎?不過,我覺得我可以和孩子們聊天,因為我了解他們,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而且我能讓他們明白我所明白的。正如布萊克的詩裏所寫:‘我的母親呻吟,我的父親流淚——我一頭跳進這危險的世界……’你們都知道嬰兒是不會跳的。布萊克是在告訴我們,生命就是這麽來的——這樣跳出來,哪怕跳進危險中,甚至跳進猶如我童年一般可怕的環境裏,也在所不惜。那首詩後面寫道:‘赤身裸體,無依無靠’——仿佛嬰兒的哭聲是某種音樂,就像在一條黑暗的街道上鳴笛。我知道那種感覺,所以我隨身帶刀。然後‘就像雲中的惡魔大呼大叫’,哇哦!他把嬰兒類比為魔鬼!哎,你我都知道,確實如此,是真的!”她笑了笑,然後繼續講詩歌。記者說,她當時的眼神很明亮。

他們讓鑒定人來判斷安妮塔的語法、句法和拼寫是否合格。遺憾的是,他們覺得她不合格,而且,他們說,她永遠不夠格當一名英語老師。他們以她是文盲為由,判了她謀殺罪。一群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從頭到尾參與了她的審判,瓦爾也在那裏。她被判刑的那一天,法院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只有《波士頓鳳凰報》報道了那件事,可是,報紙上是這群女權主義者一邊呐喊一邊揮舞標語的照片。安妮塔以一級謀殺罪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有一張她被帶出法庭的照片,照片上,她的表情像孩子般無辜,滿是困惑和恐懼。“他要強奸我,所以我才刺他的。”他們把她押送進警車之前,她對那群女人說。

瓦爾所在的群體很小,沒多少社會資源,但她們還是引起了聯邦調查局的注意,因為她們中滲入了一個聯邦調查局的線人。因為有她,他們才能得到消息。安妮塔的事激怒了那群人,她們計劃營救她。她們還精心安排了營救之後的事宜。她們打算讓各個同情女性的社會組織輪流接待她,直到這個案子完全平息,然後把她送往古巴或墨西哥,再找人幫她偽造身份,讓她可以在某個地方教書。那是一個在絕望中產生的瘋狂計劃。也許,她們並不指望這個計劃能奏效。也許,她們已經預見到會發生什麽事,並且希望它發生,以引起公眾的注意。

在安妮塔被押送至州監獄的那一天(因為她可能會對社會產生危害,所以沒有等她上訴),女人們從四面八方聚過來。她們像普通女人一樣穿著裙子和牛仔褲,在街上閑逛,直到安妮塔被帶出來,準備被送走。她們突然聚攏成一圈,從裙子底下和外套裏掏出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