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1

凱拉和哈利計劃八月中旬從阿斯彭去威斯康星州看望哈利的父母,九月初回到波士頓。可是,八月的一天半夜,伊索家的電話響了,電話那頭,一個神經質的聲音說道:“伊索,我離開哈利了,永遠離開了。”凱拉當時在MTA車站,她的公寓轉租出去了,她沒有地方可去。

在這樣的時刻,人的一輩子就這麽定型了。在劇本或小說中,人們總是將抉擇過程描寫得分外糾結,可我覺得,我們最重要的決定往往是在一瞬間做出的。伊索的人生一直都很隱忍,那是她第一次沖動。

“坐出租車去米拉家,在那兒等我。她不在家,我有她家的鑰匙。我們半小時後在那裏見面。”

克拉麗莎正在客廳裏看棒球賽重播。伊索站在臥室裏,喃喃自語,心怦怦直跳,臉頰發燙。後來,當米拉問她為什麽不邀請凱拉去她家和克拉麗莎一起住,她答不出來。她只知道當時必須要撒謊。她和克拉麗莎有個共同的朋友叫佩姬,是個大嘴巴,又很假正經,而且克拉麗莎不想這麽快讓大家知道她們的關系——這些事一下子湧上伊索心頭。

“是佩姬打來的。”她皺著眉頭對克拉麗莎說。

“佩姬?”

“她好像很難過。我不能叫她到這兒——”她故意話說一半。

“可她為什麽會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是她的朋友。”

“我猜她可能沒什麽朋友吧。我那天跟她在雷曼餐廳聊過幾句。可能她就覺得我是她的朋友。她的情緒不太好,我答應過去找她。”

伊索知道克拉麗莎不會反對,不會問她為什麽要去,也不會給佩姬打電話。

伊索急匆匆趕到米拉家,凱拉已經在那兒了,她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米拉家門前的人行道上,旁邊放著一只行李箱,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伊索見她站在路燈下,就像一個疲憊的妓女在等生意,又像一個工作了十小時的女店員,正等著坐車回到冰冷的家,啃一口面包和奶酪。伊索感到心酸,她為什麽這副樣子?凱拉一看見她就朝她飛奔過來,她們擁抱了一下,笑了笑,差點兒哭出來。凱拉不住地絮叨著飛機、公共汽車、威斯康星、俄亥俄,伊索拉著她的手進屋,讓她坐下,然後去米拉家的櫥櫃裏給她找喝的,但只找到了白蘭地。

阿斯彭死氣沉沉的。他們住在公寓裏,不能養花,也沒有烤面包的設備;除了莎士比亞的書,她又沒帶其他書,而且那裏的圖書館也很爛。哈利一點兒都不同情她,說她沒有先見之明,不知道多帶點兒書。他白天開會,晚上還得和一群名人、物理學家一起用餐,無聊透頂。“他們講話客套,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凱拉幹巴巴地說。兩周後,她決定離開,開車去新墨西哥或者亞利桑那,總之哪裏都好。哈利不介意她走,可得把車留下。哈利在那裏過得很開心,如魚得水。下午,她就去酒吧和咖啡館枯坐,她能在那裏喝一下午啤酒。她遇到一些來阿斯彭旅行的人,決定和他們一起上路。他們要去聖達菲。哈利大發雷霆,但她還是帶上幾件衣服和一本書,背上一個帆布包就走了。他們一路上徒步旅行、露營、搭便車、乘公共汽車,一直到了亞利桑那。她和其中兩個小夥子睡過覺。她想要一種“真實”的體驗,可是,她笑著說:“別看他們一副窮酸相,其中一個還是伯克利的博士呢,另一個也有科羅拉多大學的學位,還有一個地質學家。那幾個女人都是學生,都很年輕,在科羅拉多和猶他州讀研究生。那次‘冒險’其實再安全不過了。”

上周,她回到了阿斯彭,哈利不理她。“我突然就明白了。是你讓我懂得了愛情。”她輕輕觸碰伊索的手,“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充實。我對自己、對生活都感到滿足。可我一直在想,也許因為你是女人,而只有女人才知道怎麽去愛。可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會如何——對不起,伊索。”伊索定定地看著她,看上去不像受傷的樣子。“我的想法還是很傳統——結婚、生子、過日子,特別是在探望過我的家人之後,這種想法更加強烈了。”她咬著唇,伊索注意到她嘴唇上的傷痕差不多快愈合了。她輕輕拍了拍凱拉的臉頰。

“別咬了,都快好了。”

凱拉不咬了。“是啊!我的手也是!”她說著舉起手,“是在路上的時候弄的。你看,在路上也不是什麽都好。不過,那樣旅行真好,我喜歡到處看看。可是,和我一起旅行的那些人雖然都還不錯,卻和我不是太合得來,也比較無趣,你明白的。對我來說,那些女人太年輕了。不過,我對哈利倒是有了全新的感覺。性愛不算好,也不算壞。它讓我明白,不是我和哈利不同,而是哈利和大多數人不同。我就是愛他的那種不同,愛他的優越感,愛他的優秀、智慧和冷靜。正是那種冷靜使他不至於因為一些小事——比如感情和沖動——而影響形象。”她笑著說,“和那些人一起,我覺得很舒服,我不得不承認,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超級聰明!我並沒有在哈利身邊那種被壓制的感覺。我也不再覺得,我的人生就只能種種花,烤烤面包。我感覺自己很聰明,充滿了能量。我想要做點兒什麽。於是我回到阿斯彭,想把這些告訴哈利。可是他不理我。我回去的那一晚,他對我很冷淡,而且,我就那麽和一幫流浪漢跑了,在他同事面前把他的臉丟盡了。我又讓他丟臉了,又在康塔爾斯基面前。但這一次我不覺得愧疚,這一次我明白了我的問題在哪裏。因為我愛哈利,我真的愛他,我覺得他很了不起。可是他壓制著我。他對自己好,可對我不好。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覺得他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