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0

瓦爾說:“那是一種幻想。”

一天下午,在圖書館安靜地學習了好幾個小時之後,女人們在瓦爾家聚會。她們一邊喝著咖啡、可樂、啤酒、杜松子酒,一邊聊天。她們還沉浸在那天的派對帶給她們的快感中,那種氛圍仿佛還縈繞在她們周圍。瓦爾一開口,大家都安靜下來,等著她繼續說。

“那是對集體的幻想,是對可能性的幻想,是融入了這個群體卻仍是孤立的人的幻想,同時也是對和諧的幻想。它不是秩序,至少不是不可動搖的秩序,每個人行動的方式都略微有所不同。大家穿著不同,相貌也不同。就連男人們也有了一點兒個性——哈利穿了褶邊襯衫,塔德打了領帶,本也穿了紅色翻領西服。我們組成一個集體,是出於主動的選擇,而不是迫不得已,也並不是出於恐懼……”

“你為什麽不早點兒加入?”

“因為我想先觀察。我非常想加入,但我必須先觀察一下才行。”

“那你看到了什麽?”克拉麗莎似乎非常好奇。

“看到了事物應有的樣子。”瓦爾突然悲傷地說,起身去拿啤酒。她旁邊的桌上放著關於南越政治犯監獄條件的報告。她在協助一個試圖還原事情真相的組織整理這些資料。瓦爾越來越不把學校的工作放在心上了。

“我不明白,”她回來後,伊索說,“那和別人有什麽關系呢?”

瓦爾聳了聳肩:“嗯,你知道嗎,我有很多幻想。我成長於四五十年代,那時,智者們認為,如果太過融入這個世界,就無法去幻想。哦,還有社會學家,至少,他們有教條。可是,在五十年代初那樣的環境下,他們也只能沉默不語。我們那代人是讀喬伊斯、伍爾夫、勞倫斯和五十年代那些三流詩人的詩長大的。誠然,可能勞倫斯喜歡三五成群,伍爾夫想要遺世獨立,可他們仍然會覺得這個世界很肮臟,會覺得權力就代表疾病和死亡。無論哪個國家都是如此。除此之外,所有失戀的人都會給出同樣的建議:如果遇到麻煩,就遠離你的婆婆,搬出去住,讓那些刻薄自大的七大叔八大嬸找不到你。”

“沒錯。我們都曾學著一個人生活。”米拉插了一句。

“是的。救贖是個人的事。但看看我們!我們有一個集體,一個真正的集體。我們幾乎分享一切,但仍保有自己的隱私。我們可以在不帶給對方壓力的情況下,給予彼此愛和支持。能做到這點,是非常了不起的。這讓我覺得,我的幻想是能夠實現的。”

“是什麽樣的幻想?”克拉麗莎笑著問。

“這個嘛。”瓦爾點燃一支煙,坐了回去,看上去就像某個董事長正要做年度報告一樣。我們都坐好,準備聽一番演講。

“等一下!”凱拉咯咯笑著說,“我要拿本子記筆記!”

“以往的鄰裏關系不復存在。意大利人討厭愛爾蘭人,愛爾蘭人討厭猶太人,鄰裏間戰亂不斷。但是,鄰裏關系的破裂也意味著大家庭的結束,現在只有黑人還保留著大家庭模式。隨著大家庭模式的終結,單個家庭就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外婆在家無人照料,當媽媽出去采購時,誰也不能保證外婆不把房子給點著了。沒有鄰居幫忙看護當地那個十四歲的傻子,沒有人照顧他,當然也沒有人打他——我並不是說過去鄰居都是好人。所以,我們想出了讓大家各自獨立出來的辦法。於是他們被鎖進了監獄、精神病院、老年社區、敬老院、幼兒園和不讓婦女和孩子上街的廉價社區,以及各家都帶有後院和前庭草坪的昂貴社區,他們的草坪都有園丁打理,於是所有的草坪都是一個樣子,以至於沒人再使用它們。你見過哪家人用他們的草坪?總之,我們越快把他們鎖起來,犯罪率、自殺率和精神崩潰的概率就越往上升。照這樣發展下去,很快,那些人的數量就會多過我們的。於是,你就不得不問,沒有被鎖起來的人占了多大比例?答案是:另外百分之五十五的人要麽瘋了,要麽犯了罪,要麽就是年老體衰。

“我們得想想其他的辦法。那些住公社的學生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但那種形式行不通,因為大多數群居者都排斥科技。可我們不該這樣。我們需要科技,而且有朝一日,我們不得不去喜愛科技,以之為生,使之人性化。因為,若沒有它,我們不僅無法好好生活,甚至連生存都成問題。科技不是一種可能性,而是已經成為第二天性——它已然成為我們生活環境的一部分,和第一塊耕地、第一只被馴化的動物、第一種工具一樣,都是真實存在的。但公社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人們批評公社是因為它無法持久,可你告訴我,為什麽它就一定得持久呢?為什麽一種秩序要成為永久的秩序呢?也許我們可以過幾年某種生活,然後再嘗試另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