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9

元旦米拉和本是一起過的。那晚也有人開派對,可他們從聖誕節前就沒見過面了,只想兩個人待在一起。本把他的電視帶過來,安在了臥室裏。他們半裸著躺在床上,一邊喝本帶來的波旁酒,一邊聊走親戚的事。他們對這個話題都很感興趣,都注意到家裏的氛圍與以前不同了,人們的憤怒、仇恨和恐懼越發增長。他們也都感覺自己與其他人格格不入,而且別人也看出來了。

“三十四歲之後,我媽終於不再叫我小本了。”

米拉詳細地講了她和孩子們的對話,本並沒有覺得煩,而是認真地聽著,不時認真發問,哪怕他們不是他的孩子。他又講起了自己的童年,比較了一番,提出自己的建議。他說,他們是不是和他在這個年紀時有一樣的感受?那是一次美妙的談話,他們都感到很充實、滿足和親密。

倒計時的時候,本開了香檳,當氣球升上時代廣場上空時,他們手挽著手,用高腳杯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但由於姿勢不當,香檳灑在了彼此身上,他們哧哧地笑著,不停地接吻,結果香檳又灑了一床。他們可不想在濕漉漉的床墊上睡,只得起身換床單,他們一邊換一邊注視著對方,充滿愛意地看著對方的每個姿勢和動作。那甜膩的酒沾在身上,黏糊糊的,他們得去洗澡了。他們把浴缸放滿水,米拉把聖誕節姨媽給的沐浴露倒了一半進去。味道很奇怪,酸甜味混合著薰衣草味,卻也很有趣。他們索性把香檳帶進了浴室,把酒杯放在浴缸邊,然後鉆進水裏。他們相互擦洗,愛撫對方的每塊肌肉、身體每個彎曲處、脖子、鎖骨、每處關節,甚至眼角和唇邊的皺紋。他們往彼此身上潑水,每掬水都代表著一份愛。

“就像在溫暖的精液裏洗澡。”米拉笑著說。

“不,像在你的體液裏洗澡。你怎麽稱呼它來著?”

米拉也不知道。“潤滑液吧。”她說。兩人都笑了。

“米拉,”本突然說,“我有事跟你說。”

他很嚴肅,她感覺心裏一沉。恐懼就是這樣潛伏在表面的快樂之下的。

“什麽事?”

“我討厭香檳。”

她嘿嘿一笑說:“我也是。”

他拿起酒瓶,把香檳倒在她頭上:“我為你洗禮,米拉·福勒。”她大叫一聲,假裝哭著把自己杯子裏的液體往他頭上倒,他們在濕滑的浴缸裏打鬧,身體糾纏在一起。最後,他們以擁抱結束了嬉鬧。他們用力為對方擦幹身體,時而拍拍對方的屁股,時而緊緊擁抱。之後,他們赤身裸體去廚房拿之前準備好的食物,用盤子盛好拿到臥室,準備再把新換的床單弄臟。他們聊天,交換意見,打斷對方,爭論,大笑。突然,本說:“我說,我們結婚吧。”

米拉愣住了。她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提起未來的時候已經很少用“我”,而總是說“我們”。上一句可能是“等我拿到學位”,但接著就是“我們可以去旅行”。他們還計劃著要和孩子們一起去緬因州租一個小屋,去英國的鄉村騎自行車,還要申請旅行經費。

“我們可以不用結婚啊。我們現在就很好,婚姻可能會破壞我們的關系。”

“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如果想一直在一起,現在也可以啊。我們似乎只是有時想在一起。”

他朝她傾過身。“可以不用馬上結婚。但是,以後——我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他輕輕地觸碰她的指尖,“而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想和你一個人生孩子。”

她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接下來的漫漫長夜裏依然不行。第二天,本又開始整理他的筆記,她也開始做自己的事,沉浸在研究十七世紀布道文的樂趣裏。他們似乎忘記了那個話題。

節日過後,朋友們決定一起再慶祝一次新年。凱拉把她的房子讓了出來,那在研究生住宅裏算是最好的了。剛來的時候,凱拉手疾眼快地找到了一座老公寓的底層。那裏鋪著木地板,屋裏還有雕刻的模型,彩繪天花板很高,每間屋子裏都有壁爐。玻璃窗上染了汙跡,房間的門都是過時的滑動門。廚房裏有一個單獨的早餐角,從那裏可以望見生機勃勃的花園裏開滿了野花。

凱拉在陽光充足的窗台上掛了植物,為其他窗戶織了漂亮的窗簾,窗台上也蓋著同樣的織物。臥室的壁爐前鋪了一張軟毛墊,臥室一角就是凱拉的書房。原本餐廳很大,他們把它分隔成了一間小餐廳和一間客廳,客廳正合適做哈利的書房。夫妻二人從藝術家朋友那裏搜集了很多版畫和油畫,墻上掛著許多設計精巧的工藝品。

大家決定正裝出席。他們都興致勃勃。男人們還去租了禮服。女人們則買了一些時髦的低領衣服。凱拉穿了一件白色希臘風裙子,頭戴一枚鑲水鉆的發飾;克拉麗莎穿了一件海綠色的雪紡紗裙;伊索穿了一件側邊開衩、修長包身的紅色緞面裙子;瓦爾穿了一件低領的黑色天鵝絨裙子,還圍了一條圓筒形羽毛圍巾;米拉則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露背禮服,那是她最性感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