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

聖誕節那天早上,沃德一家很早就開始“過節”了:沃德太太一大早就開始在廚房裏忙碌,要趕在下午三點左右準備好晚宴。之後,大家就會坐在客廳裏,打著飽嗝,昏昏欲睡。有一些男人——只能是男人——可能還會打一會兒盹。其他人就坐下聊天,直到晚上八點,再上火雞、三明治和咖啡,大家不說話的時候就吃東西。如今,因為米拉離婚了,孩子們在節假日不得不和他們的父親分開,這破壞了老傳統,她的父母至今還無法接受。

如今,他們會在平安夜辦一個小小的派對,邀請一些親戚來做客,“好讓孩子們認識一下他們的家人”,沃德太太痛心疾首地說。孩子們會在第二天下午三四點前離開,錯過聖誕晚宴,她便會邀請其他家庭成員來赴宴,以幫她度過這段不自在的時間。

米拉在公交車站見到了孩子們。他們打扮得很得體,身著短夾克,打著領帶,精心梳洗過,盡管頭發有點兒長了。他們在車裏時很活潑,可一走進沃德家,就變得很克制甚至拘謹。先逐一和大家貼面吻,聊一下交通狀況、天氣,然後長輩會客套一下,問問學業情況。他們端著可樂坐在客廳裏,米拉說:“等著,看看我買了什麽!”

她跑上樓,迅速換好衣服。瓦爾幫她選了一件藍綠相間的大喜吉裝[7],她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忘了穿胸罩。她上眼瞼塗了漂亮的藍色眼影,眼珠看起來更藍了。她還戴上了誇張的金色大耳環,那耳環扯得耳朵疼,可她咬牙忍住了。她狠狠地對自己說,我得跟他們攤牌,要讓他們知道我是誰。因為她知道,家人都會按老規矩著裝:男人穿深色套裝、白襯衫,打著紅藍、紅金或藍金相間的條紋領帶;女人穿三件套,頭發梳起來、定型,穿高跟鞋,拎配套的手包,大膽一點兒的可能穿針織女衫褲套裝。

她就像出席典禮一樣走下樓梯,站在兒子們面前,燦爛地笑著。他們也回以燦爛的笑容。“你看起來很漂亮。”克拉克說。“對了,你那衣服是在哪裏買的?”諾米問,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見她沒有回答,他繼續追問:“是在馬薩街木球店旁邊的那家小商店買的嗎?還是在布拉特爾街?”看樣子他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想知道?”她問他。他害羞地說:“呃,那裏也有賣男孩穿的衣服,對吧?”

“你是說你也想要一件?”

他聳了聳肩說:“也許是吧。”

沃德太太見到她女兒時,眉頭皺了起來,但她轉而笑起來。“嗯,確實與眾不同。”她承認。沃德先生說米拉像從非洲來的,他搖了搖頭,坐下來。

沃德家的房子不大,前邊的玄關也很窄,有一道折疊玻璃門將玄關與客廳隔開。為了不把家裏弄臟,他們把人造聖誕樹放在玄關窗下的長木椅上。聖誕樹周圍鋪滿了禮物。玄關中除了長靠椅就只放了一張寫字台。地板打了蠟的客廳閃閃發光,煙灰缸也幹凈得發亮。米拉想和孩子們說話時,就把他們叫到玄關,拿上一個煙灰缸,三個人一起坐在地板上。米拉大聲對母親說,等她和孩子們說完話,就過去洗菜,保證在一小時內完成。可沃德太太已經站在廚房裏開始削皮、切菜,緊緊抿著嘴唇。這時,沃德先生去地下室為客人們準備“狂歡屋”(他們這麽叫)了。米拉知道,像這樣坐在地板上抽煙,讓煙味彌漫進各個房間,是一種叛逆的行為,會惹他們生氣。可是她拒絕讓步。

諾米和克拉克看上去比夏天時長大了許多。他們此刻正在隨意聊天,給她講學校裏的事:有人在足球賽中犯了一個好笑的錯誤,他們的數學老師很嚴格,有人偷偷把啤酒帶回了寢室。諾米說想和她好好聊一聊大學的事,他爸爸堅持讓他去讀一所預科學校的醫學專業,將來當醫生,可他不想當醫生。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當醫生,是因為本來就不想,還是因為爸爸想讓他當他才不想的。米拉笑著說,他可能來不及找出答案了。克拉克想和米拉聊他和爸爸吵架的事。她漸漸才聽明白,原來他之所以煩躁不安,是因為他朝爸爸大聲吼了。“他當時正在吼我。”他悶悶不樂地說。米拉拍拍他的背,說:“我覺得你也可以有脾氣的,每個人都有。”諾米在預備學校的聯誼晚會上認識了一個女孩。他想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都像那樣。米拉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兌奎寧水。

“媽,剩下的交給我和孩子們做吧,真的。”她說。可沃德太太還是冷著臉削啊,切啊。沃德太太討厭做飯,她不知道為什麽非得做這些。

米拉又回到玄關,他們仨說笑不斷。她給他們講了派對的事,還講了伊索的變化。他們聽得很入迷,問了一個又一個問題。他們嚷嚷著想知道,女人和女人一起、男人和男人一起都會做些什麽。他們給她講了學校裏那些關於同性戀的傳言,講了一些笑話和他們聽說了卻不明白的事。他們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麽看出一個人是不是同性戀。米拉從未見他們對一件事如此感興趣,她暗自琢磨這個話題為什麽如此吸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