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明天是個大日子。她在想,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她的每一個明天都很忙——比如,明天,她要整理客廳。但那仍然不算是大日子。大日子,會是什麽樣的呢?對此,她唯一能想象到的就是,早早出門,坐在車裏或是開車——哦,開車去隨便什麽地方,去曼哈頓,或者去——去博物館,或者去小島邊劃船。總之,就是放著這些家務不管,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也不準時回家,讓孩子們自己在家,自己找吃的。要很晚才回家,和諾姆一樣晚,沒準還有點兒微醺。

不,她當然不會這麽做。她也不想這麽做。孩子們會擔心、害怕。諾姆做了他分內的事,她也該盡自己的責任。她也確實做到了。

有些晚上,他們會說點兒別的。諾姆回家可能稍早一些,他可能心情很好。她總是能審時度勢,帶著一點兒膽戰心驚。這種時候當她問他今天過得怎麽樣,他會帶著特別親切的笑容看著她說:“我們的小媽媽今天都做了些什麽呀?”

米拉知道,諾姆認為她是一個很稱職的母親。他沒有對她這麽說過,但她聽到他對別人是這麽說的,而且他在責罵孩子們時,經常會說:“你們有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怎麽能那麽做,讓她擔心呢?”但他自己對他們一點兒耐心都沒有。他和他們一起吃午餐時,他們似乎總會犯錯。他們經常因為小孩子家的瑣事哭著跑回來,諾姆就會說他們沒用。可是,每當諾姆如此問她時,她心裏就很緊張。他臉上總是掛著同樣的笑容,那是一種靦腆的、父親般的笑容,是你會對剛爬到你腿上的小女孩展露出的那種笑容。這總會讓米拉臉紅,或者覺得雙頰發燙。這時,她會結結巴巴地說一些不相關的事,比如羊排的價格是多少,在幹洗店碰到斯蒂爾曼太太,或者今年的家庭教師協會會議將投票表決給每間教室買聖誕樹的事。無論她說什麽,都是結結巴巴地,紅著臉,舌頭好像打結了,一副初次與人通奸的模樣。可他好像從來沒注意到。或許,他希望在他質問她的時候,她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就像那些來來去去的年輕前台姑娘一樣。或者,像那些得了陰道炎悄悄找他看病的年輕女子,當他提出一連串問題時,她們紅著臉,屏住呼吸,小聲作答。

為了表示愛意,他會耐心地聽著,包容地等她說完這些雞毛蒜皮。然後,他會親切地看著她,稍微伸一伸手,說:“去睡覺吧?”好像這是一個問題似的。有時她會說“我還是先看會兒報紙吧”,或者“我還不是很困”,可他還是會向她伸出手,這個時候,她知道她必須站起來,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睡覺。她別無選擇。她心知肚明,他也是。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或者它是一條成文的規定:他擁有對她身體的權利,即便她不想如此。仿佛履行職責似的,她會站起來,可她內心深處卻在掙紮,在尖叫。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貴族霸占了初夜權的鄉下姑娘。她感覺自己是花錢買來的,一切都明碼標價:房子、家具、她,都是他的,仿佛這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她站在那兒時,他就去檢查燈和門鎖,然後回來摟著她,輕輕地推她上樓進臥室。她那不情願的樣子似乎正能取悅他。

她開始感到自己走路的樣子與往常不同。有時候,她會在美容院裏或大街上,看到一個女人像她這樣走著,好像她們的臀部、手臂和脖子是一件件借來的瓷器,需要特別呵護;好像它們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珠寶;好像那些動作不是由肌肉和骨骼做出來的,而是由外界的音樂指揮著的。她們的身體不是由肌肉和骨骼、脂肪和神經構成。她們就像買來為酋長跳舞的女奴隸,她們那塗滿浴油的柔嫩肌膚,在溫水中洗浴,芳香四溢,卻都是為了他。她們的身體只存在於主人的眼裏和手中,無論他是否在場。她還記得,布利斯經常哼歌的那些天,就是這樣走路的。米拉曾以為布利斯是在跟著音樂的節奏舞動。她不知道她現在走路是什麽樣子,但感覺就是那樣。

諾姆總是堅持要她上他的床,他總是堅持戴避孕套。她的子宮帽用盒子裝著,幹巴巴地躺在床頭櫃裏。她就那樣躺著等他戴上它,已然有了一種無助和被侵犯的感覺。他總是戴不好。然後,他就躺下來,靠近她,用嘴吸她的乳頭,她感覺痛了就會推開他的頭。這時,他會認為她已經準備好了,便進入她,花幾秒鐘的時間進去後,他把頭往後仰,眼睛閉著,手放在她的身體上,神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而她就那樣躺著,無比諷刺地看著他,心想:他在想什麽呢?是某個明星或者病人的身體,或者只是一種顏色或氣味?他在想象著什麽呢?這一切結束得很快,事後他從來不看她。他會馬上起來,去浴室徹底地洗一遍。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她自己的床上去了,閉著眼睛,讓下身緩一緩,放松下來。他會說“晚安,親愛的”,說完便上床,很快就睡著了。她則會躺在床上,花半小時或更久的時間撫慰自己,直到性起,之後她會自己手淫,十五或二十分鐘後,她就到高潮了。高潮到來時,她會哭,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那是艱辛而苦澀的眼淚,高潮的那一刻,她除了快感,還有空虛感,一種痛苦的、殘酷而又絕望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