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米拉高高興興地從醫院回到家裏,等待她的是一大堆臟碗盤。此後的幾年,臟碗盤似乎永遠也洗不完。諾米出生後,她和諾姆在那兩居室的公寓裏住了幾個月,後來因為太擠,就搬進了一個有獨立臥室和客廳的地方。當她發現自己又一次懷孕後,只是短暫地沮喪了一番。她安慰自己,如今再生一個倒也無所謂,沒有繼續深想。她的意思是,如今的她無足輕重,未來的人生也不會有其他可能性了。

幾個月來,隨著其中一個孩子餓醒,每天她都是淩晨兩點鐘起床。孩子開始哭起來時,她趕忙從床上爬起來,用嬰兒毯把他包好抱起來,抱到外屋去,以免吵醒諾姆。她把他輕輕放在客廳的地板上,在他哭聲變大之前,輕輕關上臥室的門。淩晨屋裏總是很冷,她抓起舊的法蘭絨睡衣披上,來到廚房,打開烤箱,熱上奶瓶,把門打開。寶寶能擡頭以後,她就把他帶在身邊,一邊抱著他,一邊在爐灶邊忙活。她會關上廚房的門,抱著寶寶坐在餐桌旁,在溫暖的屋裏喂奶。

把孩子喂飽,再給他換好尿布,一般已經差不多三點了,她常常還會回到床上,一直睡到六點半或七點。此時,諾米和克拉克就又該餓了。諾姆隨後也會起床,所以在那一小時內,家裏一片混亂,孩子在哭,諾姆在洗澡,米拉要熱奶、煮咖啡,還要給諾姆煎蛋。克拉克出生後,小諾米也來添亂,他還不能走路,就在廚房的椅子腿和媽媽的腳之間爬來爬去,像在探險。諾姆走後,米拉就坐下來喂奶,或是給孩子喂煮雞蛋和麥片粥,然後給他們洗澡、穿衣服,再把其中小的那個放回幹凈的床上,她在換尿濕的床單時,就把他放在地板上——在地上總不會掉下來吧。九點鐘,她把孩子們的衣服泡在一個水槽裏,把臟尿布放進一個大鍋裏煮。她利用這點兒時間疊被子,打掃浴室,給奶瓶消毒,換好自己的衣服,又開始打掃房間。因為人太多,房間太小,所以屋裏總是又亂又臟。十一點半,她洗完孩子的衣服,又用搓衣板洗完尿布,把它們晾到從房間窗戶拉到後院一根柱子上的晾衣繩上。做這些很辛苦,尤其是在天氣寒冷的時候,她的手都會凍僵。如果衣服掉在地上,她就得暫時讓孩子獨自待著,跑下三層樓梯,到後院撿起衣服,喘著氣再跑上樓,重新把衣服洗好,晾上去,並祈禱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接著,她把土豆放進烤箱烤上,開始加熱肉罐頭。這些做起來也不容易。諾米不喜歡吃肝臟和羊羔肉,她一喂他就會吐出來。克拉克不喜歡吃雞肉。而且有時候,明明昨天還吃的東西,今天卻會吐出來。

小嬰兒都需要新鮮空氣,所以,中午洗完碗後(在喂孩子的間隙她自己喝過幾口茶,吃了些烤土豆皮),她會把孩子包好,裹嚴實,自己也穿厚點兒,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拿折疊車,拖著車下三段樓梯,把兩個孩子弄到樓下。這時真正的問題來了,她需要用雙手支起折疊車,又要找地方把孩子放下。有時候,某個鄰居會幫她一把。有時候,她只能把孩子放在過道裏。當她有了兩個孩子,而且都還不會走路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更加嚴重了。把他們安置好以後,她就走路去雜貨店。那些容易腐壞的東西,她每天都得去買,因為一次拿不了太多。之後,她會去公園,在那裏,其他年輕媽媽坐在公園長凳上,也帶孩子出來透透氣。

她喜歡這些女人,看到她們就很高興。她一整天就只能和她們說說話,因為諾姆晚上經常不在家,即便回來,也得學習。女人們興致勃勃地談論孩子大便的顏色、嬰兒食品、疝氣及其成因。她們比較孩子的病征,互相給出有益的建議,互相誇獎孩子。好像她們之間存在一種秘密的姐妹之情,一種屬於每個有孩子的人的地下組織。任何一個推著嬰兒車經過的女人她們都很歡迎,都能一見如故。但她們似乎從不談別的事。在米拉認識這些女人的頭一兩年裏,除了他們的姓,或者偶爾提到他們的職業,她們從不談論自己的丈夫。並非她們之間有所保留,而是因為除了孩子,她們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盡管沒有明確組織,但她們真的就像參加某種神秘祭禮的成員,完全沉迷於生孩子和養孩子這些事。她們用不著保守組織的秘密,也不需要儀式、握手、組織手冊,別人對她們完全不感興趣。她們感覺自己被精妙的知識團結在一起,一個微笑或頷首,她們就能心照不宣地告訴對方,這是生命中最重要,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她們對外人則毫不關心。

米拉盡量和她們在那裏多坐一會兒。諾米會走路之後,就和其他小孩一起在草地上或雪地裏玩耍。可是,到了下午三點半左右,他就開始哭鬧。大家都理解,每個小孩都有鬧脾氣的時候。如果某個女人早早地離開,或者說話時心不在焉,也沒有人會說她什麽。孩子第一,孩子就是一切,沒有人在乎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