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1

瓦爾聽她說起這些當然會嗤之以鼻。一晚,伊索爾德、艾娃、克拉麗莎、凱拉還有我圍坐在瓦爾家,米拉和我們講起她生孩子的經歷。那是一九六八年的晚秋,我們這群人相互都不太了解。我們仍拘於禮節,因為對彼此還不夠了解,還沒法無拘無束地交談。

我們走到一起,是因為我們都反感那些在哈佛見到的價值觀和行為,盡管那時我們還未意識到這一點。這種反感與眾不同——那裏所有的一年級新生都不快樂,但是,我們最終會意識到,我們與其說是不快樂,倒不如說是憤慨,我們的反感,則深刻、積極地表達了對事物本來面貌的認識。然而,在這個晚上,我們還在試探彼此的想法。

我們誇瓦爾的房間漂亮。她沒什麽錢,可她刷了墻,在裏面栽滿植物,放上旅途中搜集來的零碎物件。那是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地方。

米拉以她慣有的過分熱情又略帶土氣的語氣說,女人多能幹啊,看看瓦爾這漂亮的房間,哪個男人願意做這些,或者說能想到這些,尤其是用這麽一點兒錢。同樣把自己和哈利的房間收拾得很漂亮的凱拉舉雙手贊同。米拉又說,生了諾米後,她突然發現女人是多麽偉大,然後描述了她的經歷。瓦爾依然嗤之以鼻。

“你就這麽接受了,接受了那些陳詞濫調!”

米拉眨了眨眼。

“讓一類人為了別人而放棄自己的生活多方便啊!多好啊,你在外面做一些實現自我價值的事,有人在家裏擦浴室的地板,撿起你穿過的臟內衣!而且從來不做球芽甘藍,因為你不喜歡吃。”

大家一齊插話進來。

“沒錯,沒錯!”凱拉搶著說。

“你怎麽沒為我做這些呢?”伊索爾德咧嘴笑著對艾娃說。

一臉嚴肅的克拉麗莎試圖插話:“我不認為……”

但瓦爾並沒有停下:“我的意思是,米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女人的偉大在於她們的無私’,你幹脆說‘女人的天下在家裏’好了。”

“胡說!”米拉的臉有些發紅,“我不是在下定義,只是在描述而已。約束是存在的。不管你說事情應該是怎樣的,它們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就算明天世界改變了,對那些女人來說也太遲了……”

“對你來說也太遲了嗎?”凱拉突然冒出一句。

米拉往後一靠,似笑非笑:“聽著,我說的是,女人的偉大在於她們得到很少卻付出很多……”

“就是咯!”瓦爾猛然來一句。

伊索爾德咯咯輕笑著說:“她們是從沒機會發泄。”

“她們擁有的空間太小了,”米拉固執地繼續著,“但她們沒有去仇恨,沒有變得卑鄙,她們努力讓那個小小的空間變得幽雅、和諧。”

“去跟那些患精神分裂症的女人講這些吧。或者講給那些坐在廚房裏喝酒把自己給醉死的人聽。或者講給那些昨夜被酒醉的丈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和那些把自己孩子的手燒傷的人聽。”

“我不是說所有的女人……”

“好了,”克拉麗莎命令地說,屋子裏稍微安靜下來,“但並不是所有問題都有同樣的根源。男人也受約束啊。”

“我才不擔心男人,”瓦爾喊道,“讓他們自己擔心自己去吧。過去的四百多年來,他們不是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嗎?女人的問題確實有著同樣的根源:只因她們是女人。米拉向我們描述的她的生活,就是一種長期浸淫在恥感中的訓練,一種壓抑自我的教育。”

“說得好像女人沒有個人身份似的。”伊索爾德表示反對。

“本來就是。當你在談論女人的偉大或約束時,一旦你說出這兩個詞,就相當於承認了女人的一種身份,一種缺乏個人特征的身份。凱拉問米拉是否被她所受的約束摧毀,答案是‘是的’,或者近乎如此。你瞧!”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我真正要說的是,告訴女人她們因為放棄了自我所以很偉大,就相當於鼓勵她們繼續這樣做。”

米拉舉起手,就像一位交警做出“停下”的手勢。“等等,”她說,“我希望你們安靜一分鐘,瓦爾,我要回答你,但我得想想該怎麽說。”

瓦爾笑著站起來:“好吧。誰還要酒?”

當她返回座位上時,米拉說:“好了。”我們都習慣像克拉麗莎一樣體貼地說“好了”。她總是將各種觀點記在心裏,就像鐘表記錄精確時刻一樣。米拉說:“是的,我希望她們繼續這樣做。”

一片嘩然。

“我是說,如果她們不那樣做,世界會怎樣?會崩潰的。誰會去做那些瑣事呢?男人們為了維持生計而工作,女人們為了讓生活舒適一些而工作。”

“那你為什麽要讀研究生呢?”凱拉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你為什麽要住在你那什麽也沒有的、臟亂而單調的公寓裏呢——抱歉我這麽說——你為什麽沒為你的孩子和丈夫布置一個美麗而舒適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