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8

關於橋寺發怒的原委,第二天井谷來訪,詳細告訴了幸子,情況就更清楚了。

井谷說:“聽說昨天橋寺先生給丹生夫人打了電話,也給我打了電話。那樣一位溫和的紳士竟然發那麽大的火,在電話裏說‘那位小姐太不講禮貌了’,甚至連我也被埋怨了一通,所以我覺得這事情非同一般,就立即趕到大阪,見了橋寺先生,也見了丹生夫人。果不其然,我仔細一打聽,橋寺先生動怒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不僅僅是昨天的事,前天就有苗頭了。前天,你們請橋寺父女在神戶的菊水餐館吃飯,飯後大家在元町散步的時候,橋寺先生和雪子小姐偶然走在一起了,那是因為有支歡送出征軍人的遊行隊伍,這個長長的隊伍把他倆和你們隔開了,當時橋寺先生看見一家雜貨店的櫥窗就對雪子說:‘我想買雙襪子,您陪我一起去看看好嗎?’當時雪子只答應一聲‘好’,卻猶猶豫豫地三番五次求救似的回頭看五十米外的你們幾個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裏。所以橋寺先生氣沖沖地獨自走進去買了東西。這是十五分鐘到二十分鐘之間發生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橋寺先生當時已經相當不快了,但還是勉強善意地去理解為,這只是她的性格如此罷了,並不是討厭自己,心情才好了點。可是,他還是惦記著這件事,她果真不嫌棄自己嗎?於是他想再試探一下。昨天正好天氣也好,公司裏也得閑,所以他給雪子小姐打了那個電話,而結果,您也知道了,橋寺先生又碰了一鼻子灰。他說:‘前天的事就算是她害羞吧,一次倒也罷了,第二次又受到這種冷遇,我只能認為是她極度厭惡自己了。她那種拒絕方式是露骨地表示,就差沒說出來“你還不明白我討厭你嗎”,否則,無論如何也該說得委婉一些吧。周圍的人想方設法促成這門婚事,看來這位小姐卻在存心破壞。我充分理解丹生夫人、井谷太太、蒔岡家的姐夫和姐姐的美意,但是,這樣一來,我想接受也無法接受這番美意。我覺得這樁婚事不是我主動拒絕她,而是被她拒絕了。’昨天見面的時候,丹生夫人比橋寺先生更為光火。她說:‘實際上我也認為雪子對待男性的態度不妥當,難怪人家說她“陰郁”,所以,我忠告過她要盡可能給人以開朗的印象,可雪子小姐全當作耳邊風。我不理解雪子的心情,但我更不理解幸子的心情,她怎麽可以聽任雪子采取這種態度。這年月,連華族的小姐、皇家的公主都不能像雪子那樣,我真不明白幸子夫人究竟是怎樣看待自己妹妹的。’”

井谷語氣相當嚴厲,多少有借丹生夫人的話來發泄自己的郁憤的意思,但任憑她怎樣說,幸子也無言以對。不過,井谷的脾氣像個男子漢,像是把肚子裏的話全倒出來就痛快了似的,後來就幹脆聊起閑話來。她見幸子垂頭喪氣的樣子,便勸說道:“您也用不著那樣悲觀,不管丹生夫人如何,我以後還打算來做媒的。”後來又談起了那眼圈上的褐斑。她說:“橋寺先生和雪子小姐先後見過三次面,好像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臉上那東西。只是,聽橋寺先生說過,他女兒回家後說雪子臉上有褐斑,他還說:‘嗬,是嗎?我可一點也沒看出來。’所以那點褐斑您根本不用擔心了,有時簡直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雪子前天在神戶的元町惹得橋寺生氣的事,幸子終於沒對貞之助講,她怕丈夫對雪子的感情進一步惡化。而貞之助也沒對妻子說,按照個人的意思寫了封信給橋寺:

事態既已發展至此,鄙人已無話可說。雖然這封信似有不甘不舍之嫌,但鄙人如不向閣下解釋清楚,便無地自容。

閣下也許認為,鄙人夫婦尚未充分弄清舍妹的心意就貿然推進這門親事,但鄙人相信舍妹決不討厭閣下,而且事實上毋寧說是完全相反。閣下也許會問,那麽,怎樣解釋前幾天她對閣下的消極、曖昧的態度和她在電話中的對答呢?那是因為她生性在異性面前膽怯和害羞,那不能成為厭惡閣下的證據。誰都會認為三十出頭的女子不可能如此糊塗,可是,作為深知其為人的至親骨肉,卻絲毫不覺奇怪。在那種場合她總是如此怯生,而且和過去相比,現在已經好多了。然而,說這些話世人也不會理解,所以沒有任何可以分辯的理由,特別是前幾天的那個電話,實在不知該怎樣向閣下道歉才好。

我曾經對閣下說過,她的性格並不陰郁,反而內藏有活潑、明朗的一面,鄙人至今仍然相信此言不謬。可是一個女子到了那種年齡,連應酬話都說不好,確是禮貌不周達到極點。閣下動怒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此一層,就不配做閣下的妻子,為閣下所拒絕,實乃情理之中。雖感遺憾,鄙人也不得不明確承認其落選,也不能厚著臉皮懇求閣下重新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