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6(第2/2頁)

“請便,請便……您慢點……恕我突然來打擾……”

貞之助見橋寺輕松愉快地點頭致意,走進樓下裏間去時,首先就放下了心。實際上,貞之助一直擔心著他對那封信會有何反應,沒見著他之前總不能放心,而從他剛才應對的態度看,似乎可以肯定,他至少沒有感到不快。

貞之助在等候他時,獨自悠閑地環視客廳的陳設。這是二樓的外間,大概是這家的客廳,是一個八鋪席間,有一個帶交錯擱板櫥架的六尺寬的壁龕,雖然沒有鮮花,但是其他陳設趣味不俗,字畫掛軸、擺設品、匾額、雙折屏風、花梨木桌子、桌上的煙具等,都依規矩布置得井井有條,隔扇、榻榻米上都沒有汙痕,看來並不像個煞風景的鰥夫家庭。這固然是主人的癖好,不過,也使人聯想到故世的夫人的人品。貞之助剛才在門前仰望時已經感到這屋子采光好,現在進來一看,比想象的更為亮堂。白底上點綴著雲母的梧桐花紋的隔扇,把外面的光線全都反射進來,室內無一陰暗角落,空氣清新澄澈,貞之助吸煙吐出的煙圈清晰可見。

貞之助剛才遞名片給應門的女傭時,還覺得自己臉皮厚,有點畏畏縮縮,但現在卻認為還是來對了,能到這裏做客、探探主人的意思,也不能不說是一大收獲。

“讓您久等了。”過了十分鐘左右橋寺走上來說,他已換了身褶線筆挺的藏青色西裝。“請到這邊來,這裏暖和些。”他說著把客人讓到靠馬路的緣廊裏的藤椅上坐下,貞之助本不想讓他以為是來探聽回信的,打算見過面後立刻告辭,但是,曬著從玻璃窗射進的陽光,和擅於應酬的主人閑聊著,不知不覺錯過了告辭的機會,交談了一小時左右,不過,仍然只是天南海北地閑談。貞之助曾稍微致歉說:“前些日子,我給您寫了封很為失禮的信……”可是橋寺只是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句:“不不,我非常感謝您那封懇切的信。”後來,就只是聊些不著邊際的閑話。聊著聊著,貞之助察覺該告辭了,便站起身來,可是橋寺說:“請您等一會兒,我準備帶女兒去朝日會館看電影,如果您沒什麽事的話,就請一起去吧。”實際上,貞之助本來就想看看他女兒,哪怕是在遠處瞄一眼也罷,所以只好說:“是嗎,那就一起去吧。”

這個時候,在街上已很難攔到出租車了,橋寺向一個汽車庫打電話要來了一部帕卡德[162]。車到中之島的朝日大廈拐角處,橋寺說:“怎麽樣?本來可以送您去阪急電車站,不過,如果您方便的話,就請下車坐一會兒吧。”這時正是吃飯的時候,貞之助看出來他想邀請自己上阿拉斯加西餐館,只是覺得今天又要叨擾一頓,於心不安,但又想趁此機會親近一下他的女兒,如此逐步加深交情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答應了。

這樣,他們又圍著西餐桌邊吃邊談,閑聊了一個小時,只是加進了他的女兒,談的凈是電影、歌舞伎劇、美國和日本演員以及女子學校等等內容,更是一些不足道的東西。他女兒今年十四歲了,比悅子大三歲,談吐遠比悅子沉著、老練,這也許和她的相貌給人產生的感覺有關。她身著女子學校校服,臉上毫無脂粉氣,但是輪廓已然不像少女,橢圓形面龐,高高的鼻梁,已是一個端莊的成年人的臉型了。而且她長得一點也不像橋寺,可見她肯定是像母親。貞之助也大體可以推察,她母親相當美麗,而橋寺如今由於有這位少女,也一直在緬懷去世的愛妻的倩影。

結賬的時候,貞之助說:“今天讓我來付款吧。”“那不行,是我邀您來的嘛。”橋寺沒答應,貞之助趁機說:“那麽,今天我就領情了。既然這樣,也請您到寒舍去一次吧。我陪您去神戶看看。下個星期天,請您和令愛一定光臨。”硬是讓他答應下來之後,在五樓的電梯口分手了。貞之助終於給幸子帶回一份比什麽都貴重的禮物——下星期天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