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0

已經過了四點鐘,逃進別屋書房裏的貞之助,見女人們還未妝扮停當,正擔心誤了時間,突然,他聽見院子裏八角金盤的枯葉啪嗒作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落在葉子上,便靠著桌子伸手打開拉窗朝外看去,剛才還晴朗的天空,這會兒下起小雨來,細微的雨腳像斷了線似的疏疏落落地敲著屋檐。

“喂,下雨啦!”貞之助急忙向正屋跑來,人還在樓梯上就大聲嚷嚷著走進化妝室。

“真下雨了。”幸子望著窗外說,“這是陣雨,馬上就會停的,一定會停。你看,那邊天空不是藍藍的嗎?”

說話間,窗外的屋瓦眼看全都濕了,刹那間,竟下起了嘩嘩大雨。

“要是汽車還沒訂好,現在就得去叫。要車子一定在五點一刻來。下雨的話,我就穿西裝,穿那件藏青色的好吧。”

一下驟雨,蘆屋一帶的出租車就供不應求,盡管按貞之助吩咐隨即打電話預約了,但是三個人整裝待發,一直等到五點十五分、二十分,汽車還杳無蹤影,雨卻越下越大。女傭說正在逐一向所有汽車公司掛電話,他們的答復是:“今天是吉日,結婚的有幾十對之多,不湊巧又碰上下雨,全部汽車都出去了,只要有車回來,馬上派往府上。”今天打算打車直達神戶,只要五點半能開車,正好六點可以趕到。但是,現在已過五點半了,貞之助坐立不安,他想必須趁著井谷來電話催促以前去說明一下,於是給東方飯店掛了電話,對方回答:這邊客人都已到齊了。不大工夫差五分就六點了,汽車才終於來了。此時瓢潑似的暴雨往下傾瀉。那司機撐著傘,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小跑著接到車內。幸子的脖子上濺了不少涼絲絲的雨點。她一鉆進汽車就覺得放心了,隨即回想起來,前幾次雪子去相親,都碰上了下雨天。

“哎呀,遲到了三十分鐘!”貞之助一見正在衣帽間迎候的井谷,還沒問候就先道歉,“今天是個吉日,結婚的人多,又突然下雨,汽車很難叫到……”

“可不是嘛,我來這兒的路上,也看見好幾輛坐著新娘的汽車。”井谷說著話,瞅著幸子和雪子去寄存外套的當兒,向貞之助遞了個眼色,“哎,您來一下!”她把貞之助叫到一旁說:“我這就領諸位去那邊,介紹給瀨越先生他們……嗯,去前我得向您討教一下,府上的調查都完了沒有?”

“啊,情況是這樣的,對於瀨越先生本人的調查都結束了,無可挑剔,非常令人高興,只是,本家已派人到他家鄉調查去了……不過,這也大致上了解了,據說基本上沒什麽問題。只是我們委托的某一方面做的調查報告還沒收到,請您再等上一個星期就行了。”

“哦,是這樣……”

“承蒙您多方辛苦周旋,我們又把事情耽擱了,實在抱歉。這是因為我們本家的那幾位,做事古板,慢條斯理,所以……我充分理解您的一片熱忱,這門親事我是非常贊成的。到現在還要一味拘泥舊時的門望,只會更加延誤婚期。所以,我極力勸說她們,只要本人好,其他情況大體了解一下就行了。今天晚上會面以後,如果他倆沒什麽意見,我看多半會談成吧。”

因為事先和幸子對好口徑了,貞之助說得很圓滑。盡管如此,後面那幾句話卻真實地道出了他的心聲。

時間已不早了,在候客廳裏簡單地介紹以後,八個人隨即乘電梯來到二樓小宴會廳。餐桌兩端坐的是井谷和五十嵐,一側坐著瀨越、房次郎夫人和房次郎,另一側是雪子和瀨越相對而坐,接著是幸子和貞之助。昨天在美容院商量座次時,井谷提出,一側是房次郎夫婦分坐於瀨越左右,另一側是貞之助夫妻分坐於雪子兩旁,而幸子則提議改成這個樣子。

“諸位好!我沒有想到能有幸陪同諸位……”五十嵐看準了時候,一邊舀湯一邊說起開場白來,“我和瀨越君是同鄉,正如諸位所見,在年齡上我癡長許多,忝為先輩,但是並沒有和他同校讀書,勉強說來有緣的是和瀨越君同居一鎮,住處鄰近。因此,今天能夠忝陪末席,確實榮幸之至。只是我不揣冒昧,深感不安。說實話,我是被村上君勉強拉到這裏來的,這位村上君啊,實在是——怎麽說呢……他的姐姐,這位井谷夫人能言善辯,遠勝須眉,而他的口才也毫不遜色。他說:‘邀請您參加今天這種極有意義的宴會,您不痛痛快快答應算什麽呢?您不參加,今天這個難得的聚會恐怕有不順。這種場合非得有位老人參與不可,所以,即使看在您這禿頭的分上,也容不得您找借口推辭!’就這樣,我被硬拉到這裏來了。”

“哈哈哈!可是,董事先生,”房次郎笑著說,“盡管這麽說,您出席這次宴會,心情絕對不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