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1

幸子從席上看到,瀨越喝酒不拘斟多少總是一飲而盡,那酒量一定相當了得。房次郎像是酒量很小,而五十嵐早已紅到耳根,每當侍者斟酒到他跟前,他雙手直擺:“不行啦,我不行啦!”只有瀨越與貞之助旗鼓相當,兩人臉也不紅,也毫無醉態。不過,幸子曾聽井谷說過,瀨越先生並非每晚都喝酒,但也不討厭酒,遇到機會可以喝上很多。幸子認為這也不一定是壞事。因為幸子姐妹的母親早早去世,父親晚年都由她們侍奉進餐,晚上不得不陪父親喝點兒酒,所以,從本家的大姐鶴子數起,幾姐妹都能喝幾口。再加上女婿辰雄和貞之助都嗜好喝夜酒,所以,幸子覺得滴酒不沾的人反倒有點無趣。酒後發瘋的又當別論,多少能喝點酒的丈夫畢竟較為理想。雪子雖然沒有提出這種要求,幸子推己及人,察覺到她心中大概也作此想。雪子這樣的人,胸中有什麽憂愁不易排遣,總是悶在心裏,如果不時常陪丈夫喝上幾口,恐怕會更加抑郁消沉,另一方面,丈夫娶了這樣性格的妻子,如果她不陪他喝幾盅,想來他也會沉悶不堪。因此,幸子一想到雪子如果嫁給一位酒不沾唇的丈夫,便感到特別寂寞可憐。所以,今天晚上,幸子也不想讓雪子過於沉悶。

“雪妹,稍稍喝點怎麽樣?”她時而小聲對雪子說,並用眼睛睃著擺在雪子前面的白葡萄酒杯示意,時而自己也喝一口以為示範,時而附在侍者耳旁吩咐:“喂,給鄰座的這位上點兒葡萄酒……”

雪子暗中瞥見瀨越喝酒的勁頭,不由得受了鼓舞,自己也想再活躍一點,有時就不引人注意地抿一口。雪子的襪子被雨淋濕了,腳尖濕漉漉地有點不舒服,喝了酒,那酒勁兒直往上湧,卻怎麽也沒有那種陶然舒暢的感覺。

瀨越一直裝作沒看見,這時問道:“雪子小姐喜歡白葡萄酒嗎?”

雪子淡淡一笑支吾過去,低頭不語。幸子插嘴說:“是的,能喝一兩杯……瀨越先生好像酒量很大,一次能喝多少呢?”

“怎麽說呢……放開量喝,清酒也許能喝兩三斤。”

“喝醉了可有什麽余興節目?”五十嵐問道。

“我素來不懂風雅喲。不過比平常多講幾句話而已。”

“那麽,蒔岡小姐呢?”

“小姐彈鋼琴。”井谷回答,“蒔岡府上都愛好西洋音樂。”

“不,也不盡然……”幸子回答,“我小時候學過古琴,最近又想溫習溫習。最小的妹妹近來開始學習山村舞[14],所以我接觸古琴和地唄[15]的機會也多一些了。”

“啊,小妹在學舞蹈嗎?”

“是的,別看她那麽洋氣,小時候的那些興趣又逐漸恢復起來了。您也知道,我那個妹妹還算機靈,舞跳得相當優美,也許是從小學過的原因吧。”

“這方面的專門知識我知曉不多,但是我知道,山村舞確實很不錯。什麽都效仿東京並不是好事兒,這種鄉土藝術應該大力提倡……”

“啊,對對,別看我們的董事先生——不!五十嵐先生,”房次郎搔著頭說,“五十嵐先生特別擅長歌澤[16],已經練了好多年頭了。”

“不過,提起學那玩意兒——”貞之助說,“像五十嵐先生這樣技藝高超者又當別論,可是,據說初學階段特別想唱給誰聽,不由自主地就跑到茶樓妓院去了,對嗎?”

“對,對,確實如此。不適宜在家庭演唱,這是日本短曲的缺點。不過,我是一個例外,我決不是有野心想讓女人迷戀才學習的。在這一點上,我倒是個鐵石心腸。你說呢,村上君?”

“對對,因為我們是鐵屋公司的嘛!”

“哈哈哈!……對,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得向諸位女士請教一下。諸位都帶著粉盒,裏面裝的是普通的香粉吧?”

“對,是普通的香粉……”井谷接過話頭說,“這有什麽奇怪的。”

“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那一天我坐阪急電車。在我上風頭的鄰座,坐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士,她從手提包裏掏出粉盒,就這樣往鼻頭上啪啪地撲粉,就在這個時候,我接二連三地打噴嚏。這是怎麽回事兒呢?”

“哈哈哈!可能是五十嵐先生的鼻子出了什麽毛病吧?是不是香粉的原因可說不清楚。”

“是啊,如果只有一次,我也會這樣想,可是,不久以前也有過一次同樣的經歷,這是第二次了。”

“嗯,這是真的。”幸子說,“有兩三次我在電車上打開粉盒,弄得鄰座的人直打噴嚏。據我的經驗,越高級的香粉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哈哈,果然如此,不,最近這一次我碰上的不是您,可是,以前那次會不會就是夫人呢?”

“真的,說不定就是我,那時實在是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