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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莉拉卻不是那樣,星期天和她一起出去,我們都捏著一把汗。假如有人看她的話,她也會看對方。如果有人對她說些什麽,她會有些不安地停下來,好像不相信他們是在對她說話,有時候出於好奇,她會接茬。還有一件事非常不平常,就是那些難聽話從來都不會針對她,而只會針對我們。

八月底的一個下午,我們一直走到了市政府。我們在一家酒吧裏坐下,因為那段時間帕斯卡萊表現得像個闊佬一樣,他請我們吃千層冰激淩。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家人,和我們一樣,他們也在吃冰激淩:父親、母親,還有三個兒子——七歲到十二歲之間,看起來是一個好人家。父親是一個很高大健壯的男人,應該有五十歲左右,看起來像個老師。我可以保證,莉拉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裝扮,她沒有抹口紅,身上還是穿著她母親縫制的破衣服,我們其他女孩要比她光鮮得多,尤其是卡梅拉。但那位先生——這次我們所有人都察覺了——他沒辦法把目光從莉拉身上移開。盡管莉拉一直在控制自己,她回應那種目光的方式就好像是她自己不配那麽被欣賞。最後我們這一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裏諾、帕斯卡萊和安東尼奧都要爆發了,很明顯,那個男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冒的風險,他站了起來,走到了莉拉的面前,對著幾個小夥子很有禮貌地說:

“你們真是幸運,這位姑娘會比波提切利筆下的維納斯還要漂亮。對不起,我對我妻子還有孩子都說了自己的看法,我感覺也有必要告訴你們。”

面對這樣緊張的氣氛,莉拉笑了起來,那位先生也微笑了,給她很得體地鞠了一個躬。他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候裏諾一下子捉住了他的領子,一把把他推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摁著他坐了下來,當著他妻子和幾個兒子的面,罵了一連串我們城區的臟話。這個男人火了,他的妻子叫喊著夾到了中間,安東尼奧拉開了裏諾。又一個星期天就這樣毀了。

但最糟糕的那次,裏諾沒有在場。讓我震撼的不是那件事情本身,而是不同出身的人圍繞著莉拉形成的那種緊張氣氛。吉耀拉的母親(她的名字叫羅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過生日的時候在家裏舉行了一場聚會。因為她丈夫是索拉拉點心房的糕點師傅,所以他們準備了很多美味的點心,食品很豐盛:脆皮奶油卷、甜奶油巧克力蛋糕、千層餅、杏仁餅、酒水,還有給小孩的飲料,跳舞的音樂也很豐富,有最普通的舞曲,也有最流行的。會有一些重要人物來參加那次聚會,都是我們之前的家庭舞會上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比如說藥劑師,還有他的妻子和大兒子吉諾——吉諾和我一樣,也快要去上高中了;比如費拉羅老師和他的一大家子人都來了;堂·阿奇勒的寡婦瑪利亞和她的兒子阿方索,她的衣著艷麗的女兒皮諾奇婭,還有她大兒子斯特凡諾也會來。

堂·阿奇勒一家人的到來造成了一種緊張的氣氛,因為當時帕斯卡萊和卡梅拉也參加了聚會,那是殺死堂·阿奇勒的兇手的孩子,但後來氣氛得到了緩和。堂·阿奇勒的兒子阿方索是一個和藹、客氣的年輕人(他也要去上高中了,和我同一所學校),他和卡梅拉聊了幾句;皮諾奇婭尤其高興參加這次聚會,因為她每天都在肉食店裏忙碌;斯特凡諾很早就明白:和氣生財,他認為這個城區裏的所有居民都是他的潛在客戶,都會在他家店裏消費,他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和氣的微笑,但他盡量避免和帕斯卡萊的目光相遇。瑪麗亞呢?她看到佩盧索太太就會把臉轉向一邊,她完全無視佩盧索家的兩個孩子,長時間和吉耀拉的母親聊天。最後大家開始跳舞了,氣氛得到緩和,聚會變得很喧鬧,沒人會注意到什麽異樣。

剛開始放的是傳統舞曲,接著放了一支新潮的搖滾舞曲,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小孩,都對搖滾樂充滿了好奇。我跳得渾身發熱了,就待在一個角落裏。我當然會跳搖滾舞,在家裏經常和弟弟佩佩一起跳,星期天在莉拉家裏,我也和她一起跳,但我覺得自己太笨重了,跟不上那種輕盈、敏捷的調子。盡管我不願意停下來,但我還是決定待在那裏看著,我看莉拉跳得也不怎麽樣,她移動身體的樣子有些滑稽。我之前也告訴過她這一點,她覺得我的批評是一種挑戰,她自己練習了很久,因為裏諾也不願意跳。她在任何事上都追求完美,那天晚上,她也和我在一邊站著,看帕斯卡萊和卡梅拉跳,他們跳得真不錯。

後來恩佐走到了莉拉身邊,這個小時候向我們撇過石頭的男孩,後來忽然和莉拉競賽數學,還曾經送給莉拉一串花楸果。在那些年裏,他習慣於辛苦勞作,雖然個子不高,但長成了一個很壯實的小夥子。他現在看起來好像比裏諾還要大,好像是我們中間歲數最大的。他的身上的每根線條都似乎在說明:他早上起得很早,他和蔬菜市場的“克莫拉”黑幫有染。一年四季,無論嚴寒還是下雨,他都會用馬拉車賣水果和蔬菜,在整個城區的街道上兜售。但從他的臉上、他的藍色眼睛,還有一頭金發上,還是能看出那個反叛少年的影子,那是我們熟悉的影子。除此之外,恩佐說話很少,他一直說方言,我們沒人和他開玩笑、聊天。那天是他發起對話的,他問莉拉為什麽不跳舞。她回答說,她還不怎麽會跳這支曲子。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熟。”當放出另一支搖滾曲子時,恩佐捉住了莉拉的一只胳膊,很自然地把她推入了舞池。莉拉——假如沒有她的許可,有人敢動她一根指頭,她都會一下子跳起來,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但那時候,她沒有反抗,很顯然她想跳舞。她甚至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著他,然後沉浸在音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