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我將車子加滿油,上周帶瑪麗蓮和桃樂絲出去吃過午飯之後,也才換過機油。兩個行李箱放在門前,托特包裏裝滿了能量棒、堅果、瓶裝水和水果。我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去密歇根。淩晨兩點電話響的時候,我睡得正熟。

“漢娜,他走了!”

天啊,鮑伯過世了。我將腿搭在床邊,準備下床。

“媽,別難過,怎麽了?”

“我起床上廁所時,發現他不在床上,也不在家裏,漢娜,他不見了。我去外面找了一圈,到處都找不到!”

我嘆了口氣,他沒死,很好,我告訴自己。但內心深處,我忍不住想,鮑伯死了,母親就能有新生活,不過,她的看法一定不一樣。

她講得好快,我聽不懂。“找不到,到處都看過了。”

“慢點,媽,沒事的。”但我也不能肯定,鮑伯不懂得照顧自己。屋外就是森林,還有湖,加上夜晚冰冷的氣溫……

“我馬上過來。報警吧,我保證,會找到他的。”

她呼出一口氣。“太好了,你會來。”

終於,在她有需要的時候,女兒會陪在旁邊。而她現在需要的,則是她的丈夫。

每隔半小時,我就打電話過去,但一直都是語音留言。當我距離孟菲斯還有十英裏時,她終於接了電話。

“警察找到他了,他就縮在船底下。”

船,是上個月我帶他再度搭上的老漁船。那天帶他去搭船,一定是勾起了他的回憶。天啊,我是好意,卻帶來這樣負面的結果。

“噢,媽,真抱歉,他還好嗎?”

“有點失溫,因為他泡在三英寸深的冷水裏。後來醫務員來了,想把他送去曼森醫院檢查一下,可是他已經夠折騰了。我給他吃了一些熱谷片,讓他上床睡覺了。”

“我應該晚上七點前會到。”

“我幫你準備了晚餐。”

“不用了,沒關系,我隨便買點吃的。”

“我一定要煮給你吃。漢娜,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謝謝,你一定想象不到你讓我有多放心。”

去密歇根的路上,我反復思索。或許是我太傻了,都失去一切了,卻還是沒學到教訓。我覺得很驚恐,但我不能退縮。真的,我還要跟兩個人道歉,就是鮑伯的兒子和女兒,不然就太遲了。

我從來沒見過安和小鮑伯。他們的父親跟我母親牽扯不清時,他們已經是大人了,我不確定他們怎麽會聽說我控訴鮑伯騷擾我,不過,他們知道這件事。母親說她和鮑伯很少跟安和小鮑伯聯絡,我只能猜測,想必也是因為我的關系。我們的老鄰居雅各布太太告訴學校那邊的人,鄰居當然就會閑言閑語了,而鮑伯的前妻應該也聽說了,不過,她會殘酷到講給小孩聽嗎?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在I-57公路上,我望著前方無止盡的車陣。安是姐姐,應該快五十歲了,比母親小幾歲而已。1993年的夏天,她已經結婚了,住在威斯康星,小鮑伯那時候應該在念大學。

他們會自己來,還是帶著全家人?一小群或一大群人的怒氣,不確定哪個比較可怕。

我的胃在打結。我調高了iPod的音量,生命之屋樂團正在唱著,“我已經走了一半,我快到了……”這首歌似乎反映出我的旅程。已經走一半了,還有幾個人要道歉。我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但還不夠遠。我拿掉了黑色外衣的帽子,但衣領仍束著我。

我將頭靠在椅背上。該怎麽面對他們呢?如果有人說,他們只是隨口控告我父親性侵害,我會痛恨他們,痛恨的程度會比我父親更嚴重。再怎麽誠摯道歉,都無法彌補流逝的時間。

我可以講得好聽一些,或提出一些借口,解釋說我當時只是個小女孩,一心相信有可能讓爸媽破鏡重圓。甚至,我也可以說實話,說我到今天都還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不過,那就不誠懇、太模棱兩可了。不行,如果我要道歉,就要接受百分之百的罪責,不是百分之五十,也不是百分之九十九。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當我把車停到車道上時,太陽已經隱身在湖水後方。我關掉引擎,看到母親弓著背站在門廊上,仿佛已等了我一整天。我要是不明白情況,可能會以為得了老年癡呆症的人是她,因為她的頭發綁成亂七八糟的馬尾,還戴著過時的眼鏡,那在她瘦削的臉上看起來過於大了。她的外套沒扣,露出褪色的運動褲和T恤,遠遠看去就像是個十二歲的女孩。

現在想起別人的說法,我們常被誤認成姐妹。冷不防有個念頭浮現了,母親看起來很稚弱,所以鮑伯才被她吸引嗎?

我跑向她。“媽!”

她擡起頭來,仿佛看到我嚇了一跳。“漢娜。”她踏上濕濕的草地迎接我,抱住我,比上次更緊,有種絕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