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我坐到凳子上,強迫自己吃下鮪魚三明治,母親則在洗櫻桃,準備做派。我不知道是第幾次看手表了,因為再過三個小時,就是約定的時間。我的胃很不舒服,我把三明治放回盤子裏。

母親的側臉對著我,讓水流過金屬濾盆,她身穿無袖襯衫和白色緊身褲。

“媽,你今天好漂亮。”

她轉過頭微微一笑。“我就覺得你會喜歡。”

“我很喜歡。”我注意到台面上已經有個很漂亮的派皮。“你一直都很喜歡做糕點,對不對?”

她看看派皮。“這不像你在新奧爾良吃的那麽精致,就是老式的水果派、餅幹和蛋糕而已,是我媽以前會做的東西。”

她用肩膀撥開臉上的一綹頭發。

“希望他們喜歡櫻桃派。好幾年前,有一次他們來這裏過聖誕節,小鮑伯的老婆史黛西就吃了兩塊。”她看看爐子上的時鐘。“安計劃八點從威斯康星出發,所以她大概三點會到。小鮑伯也答應差不多這時間過來。我做了意大利面晚上吃,當然還有沙拉。”她說話的速度很快,沒有停下來讓我插話,我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

“媽,你沒事吧?”

她擡起頭來。“要聽真話嗎?我完蛋了。”她把櫻桃倒進碗裏,濾盆往水槽裏一丟,金屬哐當聲嚇了我一跳。

我站起來走到她旁邊,握住她的手臂。“怎麽了?”

她搖搖頭。“他們好久沒看到鮑伯了,不知道會看到他這個樣子。而且,安要離婚了,我打電話去的時候,她的口氣就不太好,她說得直截了當,我叫她過來只是給她惹麻煩。”

我閉了閉眼睛。“媽,對不起,這是我的錯。”

她瞥了一眼臥房,鮑伯正在裏面睡覺,她壓低了嗓門,仿佛怕他聽到我們在說什麽,而且聽得懂。“我覺得,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或許吧,星期三從船裏出來後,鮑伯一句話也沒說。他愈咳愈嚴重,病情沒有康復的跡象,我又覺得這是我的錯了。如果上個月我沒堅持帶他去搭船,他還會自己走到船上去嗎?

“媽,對不起,你已經夠忙了,我還給你添麻煩。”

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仿佛現在不想說這件事情。“小鮑伯一向都很有禮貌的,但我聽得出來他不太開心。”

“都是我不好。”

母親終於撐不住了。“對,我不否認,就是你不好。我只希望還來得及,我希望鮑伯能認得他們。”

我感到一陣悲傷,我錯了。我和媽媽都有不切實際的期望。

她倒了一杯糖在櫻桃上。“有可能,鮑伯會明白他能得到他們的寬恕。”

寬恕?頸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真奇怪,母親怎麽會用寬恕這個字眼?他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需要寬恕?

她站在客廳的窗戶前,每幾分鐘就看一次表,兩點四十分了,一輛貨車開上了車道。

“安來了。”母親從口袋裏取出口紅,點了點嘴唇。“要不要去迎接她?”

我的心怦怦亂跳。我看向窗外,有一名中年婦女正從貨車上下來。她很高挑,及肩的頭發已經發白,副駕駛座那側有個約莫九歲的女孩下了車。

“她帶莉迪亞來了。”母親說。

我百感交集,難過、驚駭而又寬心。如果這女人會嚴厲批評我,我也只能承受。

貨車後面又來了一輛車,是白色的皮卡。我想到阿傑的卡車,覺得有點安慰,不論今天怎麽樣,星期一我就可以去找他了。我會把過去的一切都告訴他,然後享受全新的開始,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能諒解。

卡車慢慢停到貨車後面。安和莉迪亞在旁邊等著,看來他們約好了一起過來。

我的心跳加速,快不能呼吸了。我轉過身,走到躺在躺椅上的鮑伯旁邊。今天早上,我和母親把他拉了起來,我幫他梳頭,母親幫他刮胡子。他醒了,但母親放在他腿上的報紙歪了,他似乎對老花眼鏡比較有興趣,他把眼鏡拿在手裏轉來轉去,戳了戳塑料鼻墊。

我把報紙拿開,撫平他頭上的白發。他咳了一下,我幫他拿了面紙。

“真高興你們能來。”母親的聲音從開著的門外傳來。

他們要進來了,小小的房間從四面八方包圍住我,我只想逃。

“謝謝你約我們過來,蘇珊恩。”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我馬上轉過身,這時我才看到他。

是阿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