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

星期三早上,我正赤著腳站在廚房裏揉面團,門鈴響了。我擦擦手,平日的早晨,會有誰來找我呢?我以為新奧爾良只有我一個人沒工作。

我按下對講機。“哪位?”

“漢娜,我是費歐娜,我可以上去嗎?”

我看著開門的按鈕,呆住了。“是費歐娜·諾爾斯嗎?”我問。

“你到底認識幾個費歐娜呢?”

她回得漂亮,我忍不住笑了。我按開門,迅速地把一堆量杯湯匙丟進水槽裏。她來幹什麽?又有簽書會嗎?她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你不是在巡回簽書嗎?”她走出電梯的時候我問了,好像在指控她不應該來一樣,我趕快換一個說法。“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來。”

“昨天晚上在納什維爾,今晚本來要去孟菲斯的。我取消了,搭飛機回來這裏。”她走進我家,東看西看的,對門廳看了一眼,看來她跟我一樣緊張。“因為你說得對,漢娜,有時候光是說‘對不起’還不夠。”

她回來就是為了來找我?賬單一定是出版商付的吧。我聳聳肩,帶她進了廚房。“聽我說,忘了吧,我那天晚上心情很不好。”

“不,你說得對。這是我欠你的,本來就應該要面對面地誠懇道歉。我也想知道,我做了什麽,害你的家庭破碎了。”

我看看咖啡壺,還是半滿的,隨便啦,本來也要倒掉的。“要喝咖啡嗎?”

“嗯,好啊,如果不麻煩的話。不過也要看你有沒有時間。”

“我什麽都沒有了,最多的就是時間。”我從櫃子裏拿出兩個馬克杯。“那時發脾氣的時候我也說了,我連工作都沒了。”

我倒了咖啡,我們倆走進客廳,分別坐在沙發的兩頭,她便單刀直入地開口了,或許她還是希望可以回孟菲斯去簽書吧。

“首先,我知道說什麽都是不夠的,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碰到這麽多的倒黴事,我很遺憾。”

我將一只手放在冒著蒸汽的杯子上。“無所謂了,又不是有人拿槍指著我的頭,是我自願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的。”

“我覺得你很有勇氣。”

“嗯哼,或許就你跟另外一兩個人會這麽覺得吧,其他人都覺得我很虛偽。”

“真希望我能幫你,我覺得好難過。”

“你為什麽要討厭我?”這句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過這麽多年了,那個曾經滿懷不安全感的少女還是想要答案。

“漢娜,我不討厭你。”

“以前你每天都會捉弄我,不論是我講話的方式、我穿的衣服,還是我不入流的家人,真是他媽的每一天。”我極力克制,不想在她面前哭出來。

“直到有一天早上,當你決定不值得再浪費時間時,就會變成隱形人了。不光是你,還有你所有的朋友。結果更糟糕,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上課。我常常裝病,因為那樣就不用去上學了。

“我記得,我們坐在擁擠的輔導室裏,我媽告訴克裏斯汀老師我每天早上都胃痛。她不明白我為什麽討厭上學,我不想告你的狀,因為你可能會用其他的方法來折磨我。”

費歐娜用雙手捂住臉,搖搖頭。“對不起,對不起。”

說到這裏也該停了,但我停不下來。

“開完會後,她跟克裏斯汀老師閑聊,假裝有所收獲,我媽說她想改裝一下家裏的廚房。”我停下來,想起那天在走廊上的情景,兩個人嘰嘰咕咕的,我則撥弄著置物櫃的號碼鎖,等我媽講完話。

“克裏斯汀老師提到一個建築工還不錯,是鮑伯·華萊士,公立學校的木工老師。”

費歐娜往後一仰頭。“不會吧,就是她後來嫁的那個男人嗎?”

“沒錯,如果不是你,我媽也不會認識鮑伯。”

我狠狠吐出這句話,腦海中浮現朦朧的景象:是我母親對著鮑伯微笑,手拿叉子喂他一口意大利面,眼裏滿是愛意。我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因為現在我就是要生費歐娜的氣,不能對她有一絲絲的感激之意。

“我也可以為自己辯解,”費歐娜說,“隨便編一個讓人同情的故事,一個飽受焦慮煎熬的女孩,而她永遠達不到母親的期望。”她的臉紅紅的,上面有斑斑點點,我克制自己不要去碰她的手臂,告訴她沒關系。“但我不會用這招來對付你的。概括來說,我痛恨全世界的人,而我自己也很痛苦,傷害別人的人,也只會嘗到痛苦的滋味。”

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誰知道,你會跟我一樣淒慘呢?”

“想遮掩痛苦,只會給別人同等的痛苦。因為不管用什麽樣的形式,總是藏不住的。”

我擠出微笑。“你的方式,比較像是噴霧。”

費歐娜的嘴角揚起。“應該說是噴泉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