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密室中溫暖如春,一絲微風也無。琉璃罩下的鎏銀紅燭仍靜靜地亮著。

可不知怎麽,楚留香莫名感到一絲極度危險的氣機——仿佛韓綺周身霞羽般的光已悄然湧成一片繚繞的迷霧,霧中則閃爍著無數道擇人欲噬的斑斕劍氣!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方天至。

他已知道單論武功,自己絕不是韓綺的對手,但卻不能肯定雪驚能否敵得過他?

方天至眼中的世界,與楚留香又是不一樣的。

在他眼中,燭光即是燭光,韓綺即是韓綺。他敏銳地甄別著韓綺臉龐上的每一絲細微表情,以判斷他接下來的回答究竟是真話還是謊言。與此同時,他又瞥了一眼韓綺身後那令人無法忽略的意志光環——

那光環是淡淡的紅,像一絲混入湖水中的血。

韓綺動怒了,但卻並不想真的出手。

方天至心想,他自己又豈願出手呢?

四目相視間,韓綺終於道:“你以為我殺了他?”

方天至道:“既然能出言相問,我又何必擅自以為?”

韓綺冷冷問:“就算我殺了他,你又能怎麽樣?你要殺了你的父親,替師父報仇麽?”

方天至沉著道:“我不會殺你。”

韓綺的眉眼微不可查的一展。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方天至便淡淡續道:“你的事情,該讓六扇門的人去頭疼。我又豈有資格決斷你的生死?”

楚留香忽聽到這麽一句話,全神貫注下不由一怔,旋即又微微地笑了。

而韓綺仍沒有發怒,他認真地打量著方天至,忽從鼻間輕輕哼笑起來。

滿室寂靜中,他旁若無人的笑著,擡起膝頭的手遙遙點了點方天至,道:“我聽得出來,你這話是認真的。你很堅決,若我殺了三微,你真打算將我綁去六扇門認罪。”

方天至道:“難道我會拿這個與你開玩笑?”

韓綺卻不計較他忤逆,只笑道:“很好。我沒有看錯你。劉邦分食老父肉,項羽兵敗嘆虞姬,自古成大事者,豈有一人會為情所困!往後若我去了,白玉京就是你的。你若做了城主,也當如今時今日一樣,不論束縛你的究竟是什麽人……女人,朋友,哪怕是血肉至親,都決不能左右你的決斷!”

他這話說得出人意表,又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蠱惑力。

楚留香忍不住瞧了眼方天至,卻見他只是雲淡風輕的答道:“貧僧不過是個和尚。不論眼下還是往後,白玉京都同我沒有半分幹系。”

韓綺微微笑道:“你眼下這麽想,沒有關系。我尚能活個幾十年,你可以慢慢地考慮。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害死三微。他年輕時也曾是個武學奇才,但少不更事,好勇鬥狠,直到老了才終於醒悟,奈何身體卻也衰敗了。他早知自己天壽將盡,不忍見你在天生山枯禪一生,有意讓你出門歷練,見識紅塵,這才送走了你。”

他頓了一頓,道:“你走之後,那只木匣也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方天至沉默著,腦海中一時是當年從鎮上回山,三微勸解他,“幼時習武,易養惡氣,學了它沒什麽用處”;一時又是臨別前那日,三微在雨中問他,“雪驚,你喜歡做和尚嗎?”

韓綺道:“這老和尚有幾分不俗之處。他有意成全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念經念壞腦子的老禿驢,半點不通人情道理。”

方天至微微閉目,張口道:“你錯了。他不是要送我走,只是在等我回來。”他擡起眼睫,睫下兩眸湛湛如寒珠,人則沉聲道,“所謂緣法自在,不能強求。他也非是要成全你,只是苦海也無涯,他渡不了你,唯盼你有朝一日,終能自渡!”

方天至本還有許多話要問。

他是否真的失憶過?

他是否真的在乎過方暮的生死?

他可曾考慮過,自己可能會不幸死在山腹墓穴中,成了這出好戲中的一幕?

但此時此刻,方天至忽而間什麽也不想再問了。

韓綺只是望著他,無動於衷道:“他渡不了我,我也無須自渡。我本不在苦海之中。”他說著,忽地微微一笑,柔聲道,“我說過的,要送你四樣生辰賀禮。”

他話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槐序忽地膝行幾步,俯在了方天至面前,道:“屬下槐序,見過少主人。”

方天至微微皺眉,讓過半步,不受他大禮。卻見韓綺已從袖中摸出了一杆鮮綠欲滴的玉笛,倏而如電般直擲過來。

方天至眉頭不動,信手撈住這一道鋒利的翠光。

韓綺道:“你從小就喜歡吹笛子,卻沒能用過什麽好的。這笛子還算個稀罕物件,勉強配得上你。槐序是個得用之人,我將他也送給你,從此以後,他的生死都由你來定奪。你是白玉京的少主人,蓮花玉鑰自然也是你的。可除這三樣外,我還要送你最重要的一樣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