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知盡頭的黑暗中,楚留香手中那一豆燭火仿佛夜海漁燈,像是微弱的希望,卻又是無邊的絕望。

他望著地面上的累累白骨,良久才道:“這不是什麽廣場,這是一座萬人坑。我本還疑惑,如此浩大的工程,為何一絲風聲也沒漏出過……”他生硬地頓了頓,語氣中帶著掩不住的郁怒,“因為知道這寶藏的工人,已全都被殺死在這裏了!白玉京的人何其歹毒,唯恐放過一個,竟將他們全趕到這裏,再一個個害死!”

沈眠本怔怔聽著,此時忽地打了一個冷戰:“……這裏既然用來堆死人,會不會是死路?我們是不是被困在這裏了!”

楚留香冷笑道:“說不定正是如此。你自以為將那位方教主玩弄於鼓掌中,焉知他不是逢場作戲,故意要你也葬身此處?”

沈眠極受刺激,立時厲聲道:“不可能!他便是不在乎我的生死,也要在乎下半部金蟬玉蛻功!何況他為什麽要害我,他怎麽會要害我!”

楚留香沉默片刻,道:“你怎知道,他一定需要這半部經書呢?”

一陣刻骨的陰冷霎時將沈眠浸透了。

她如在夢中,喃喃道:“是啊……可是他身體很不好……和侯爺一模一樣……他……”

楚留香嘆氣道:“你會作戲,難道他便不會?他幼年失怙,飽嘗人間冷暖,又有如此城府心機,能兵不血刃定下這樣一條毒計,怎會是個真正的毛頭小子?”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何況,你可曾看過上半部經書?……你怎知這裏放的經書就一定是那下半部?”

沈眠呆住了。

楚留香並沒忍心將話說得太殘忍,道:“這不過是一時猜測。興許還是有路出去的,我們且往前走走看罷。”

三人便又默默地沿著屍骨向前走。

沈眠似是無法接受自己無往不利的一面竟會受挫,只失魂落魄地走在最前面。這屍坑中沉積著陰冷腐朽的氣味,人行其中,仿佛頭頂有萬鬼哀嚎,數十年在此盤旋不去,但她也如看不見一般,全不似正常女子情態。

楚留香心中壓抑,只兀自默默思索,全沒留意方天至已許久不曾開口說話了。而這廣場終究走到了頭,沈眠借燭火急急張望,卻見最末幾層石階之上,正是一面平滑如鏡的大石壁,石壁上刀劈斧鑿,雕刻出一朵碩大無朋的復瓣蓮花。那蓮花觀之寬有數丈,高亦如此,宛若鋪天蓋地盛放,人若站在近處,仰頭踮腳亦不能見其全貌。

沈眠幾步奔上石階,頓步細細一找,忽撲在蓮心蕊盤上大笑道:“他沒有騙我,這裏!這裏同密室石門一樣有鑰孔!”

楚留香聞言向她手指指處一瞧,心中亦松了口氣,道:“看來我們或許不用死在這裏。”

沈眠雲鬢蓬亂,容光煥發,極嬌媚地倚在石門上道:“你怎麽自己拿著鑰匙,不怕有甚麽暗器機關了?真不要我來開麽?”

楚留香正要開口,方天至忽道:“楚施主,不如讓貧僧來罷。”

楚留香眉頭微皺,道:“你……”

方天至微微笑了笑,平和道:“貧僧既然耐揍,這件事交由貧僧來做豈不最為適宜?你不必擔憂什麽。”

楚留香明白他言之有理,思忖片刻道:“好。你多加小心,我就在一旁策應你。”

那枚蓮花玉佩沒入了鑰孔。

方天至心如止水,只輕振了振袖口,按住那與他等高的青石蕊盤向右一旋。

沒有什麽天搖地動的震蕩,石壁深處好似輕輕一顫,門便這樣輕盈地開了——

那蕊盤緩緩旋轉著,正是一道圓形活門!

沈眠快活地大笑起來,頭一個撲入門內如緞子般燦爛流淌的燭光中,嬌聲叫道:“我就知道他沒有騙我!他怎會去騙自己的心上人?”

她就這般明艷萬方的笑著,自然而然地轉頭朝前一看——

這扇門後,有三個人。

這三個人中,有兩個正深深垂頭站著,但他們並沒站在冰冷的青磚上,而是沐浴著金蟾熏爐的香煙,踏著價值萬金的西域絨毯,如在雲端般左右立在一張羊脂玉席前。

方天至認得這兩個人,左邊的麻衣麻褲,獨臂佩劍,正是槐序;而右邊的白裙展地,青紗遮面,則是青女——他們如仆從、如姬妾般謙卑伏小,仿佛正惶恐地伺候著自己的主人。

而那張玉席上,則正坐著一個面帶病氣的白衫青年。

這青年衣襟雪白,如兩片柔順的雲般垂落在絨毯上,而燭光落到他兩肩膝頭,則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輝煌霞羽。他在奪目的光中泰然獨坐,眉目間透著一種奇異而冷峻的蠱惑力,仿佛生來便如此高高在上,無人能與之比肩。

沈眠嬌聲叫喊的余響猶在門外回蕩著,但她人卻如木雕般站住不動了。

半晌,她才回過神般,如一灘泥似的軟軟跪倒在地,喃喃道:“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