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第六天(第4/20頁)

“或許他們不覺得彼此的話裏有任何斥責對方、誇耀自己的意思,或許他們說話的語氣本來就是這樣,但如果水穗無意識地體會到丈夫溫和話語中的譏諷和責難,被催眠似的覺得自己就是他所說的那種人呢?”

“‘我肯定連一般女性都不如,所以做不到一般女性都能做的事,不夠體貼、神經大條、家務又做不好——可能就算生了孩子也根本照顧不好,更打造不出幸福美滿的家庭。’

“就算水穗沒有產前抑郁症,壽士也沒有家暴,但他那看似溫和的語言暴力,也會毫不留情地奪走水穗的自信,不是嗎?”

等等。

裏沙子差點出聲,不由得伸手捂住嘴。

——如果面前是在播放影片,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暫停鍵,裏沙子想。停下來,稍微思考一下,整理思緒。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思考什麽,只是覺得不太對勁,想要搞清楚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但辯護律師繼續詢問,有美枝也繼續回答。

會不會就像被施了催眠術般,水穗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有美枝越想,內心那股近似恐懼的不安感就越強烈,但後來她並沒有直接和壽士談,也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水穗。為什麽呢?因為回想當時的情形,水穗也不完全處於劣勢,她也會適時回擊,而且反駁的力道不輸給丈夫。

有美枝覺得,其實他們兩個很相像,不,應該說這就是夫婦吧。

不過,有美枝之所以這麽想,只是給自己找個借口,以此來說服自己,因為她不想再和這對夫婦有所牽連。那時感受到的恐懼是她沒嘗過的,要以語言來形容的話,只能用“總覺得很討厭”來形容吧。真的不想再接近那種“討厭的感覺”,老實說,她甚至考慮過是否還要和水穗走這麽近。

孩子出生後,水穗曾幾次邀請有美枝來家裏玩。有美枝也曾接到壽士的來電,希望她能和水穗聊聊。但那次之後,她只去過安藤家一次。

有美枝低著頭,說她真的很後悔。裏沙子看見有水滴滴落。有美枝的頭低到不能再低,看起來像是在說,將水穗逼入絕境的就是自己。

法官宣告午休,裏沙子深深地嘆氣。

“話說,我實在不太明白她說的‘討厭的感覺’是什麽意思。”

白發男士邊吃便當,邊喃喃自語似的說。“可以解釋成他們沒起口角,也沒發生爭執,但就是有一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嗎?”

“我覺得應該不是吧。”裏沙子不由得出聲。

“那是什麽意思?”白發男士問。

那是……裏沙子想說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總之不是相敬如賓,而是更加——

“那種感覺就像男人敲著戀人的腦袋說:‘你真的很笨耶!’是吧?”六實說,“有些女孩子很喜歡這種感覺,但也有的女孩子會真的以為自己很笨!我想就是這麽回事。”

“所以,那位朋友覺得這麽做是在奚落別人嗎?”年長女性的語氣帶著幾分笑意。

“雖說是開玩笑,但其實真的傷害到了對方吧。”穿著麻料外套的四十多歲男人說。

“這種行為在現代女性的眼裏,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總覺得對方是在惡意挖苦自己,不是嗎?”

裏沙子覺得有六實在真好,完全說中了自己的想法。那種感覺不是相敬如賓,卻也不是惡意挖苦,而是有美枝說的“攻擊”——以態度和語言進行攻擊,這是更加殘酷的行為。

裏沙子感覺小腹部湧上來一股什麽。究竟是什麽?她看著筷子夾著的燉煮南瓜,本能地想不能讓這東西就這麽湧上來。她咽了咽口水,將南瓜一口塞進嘴裏,連嚼也沒嚼便吞下肚,然後喝茶。

“也就是說,他們夫妻感情不睦吧。”白發男士說。

“是指被丈夫用言語傷害,逼至絕境嗎?”

“可是就太太也會回嘴一事來看,她也不是只有挨罵的份……”

“但那是對等的嗎?”

塞在小腹部的東西被往上推似的吐出這句話,裏沙子感覺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冷靜點,要是無法好好說明,六實一定會幫忙補充,所以沒問題的。

“從水穗朋友的話裏可以知道,丈夫看似溫和的話語中隱藏著的暴力,全都被水穗下意識地吸收了。但水穗的反擊,丈夫卻未必放在心上。這樣就算不上有效的回擊吧?”

太好了,說出來了。裏沙子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想起南美說的話——“是不是還有其他讓你失去了自信的事……”她的手臂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也不能這麽說吧。”年長女性偏著頭說。

“既然連旁人都感受得到,問題應該很明顯,不是嗎?”三十多歲的男子說。

“這件事有這麽重要嗎?不少夫婦講話都是這樣,對吧,旁人看來覺得是在吵架,但其實他們平常就是這麽溝通的。況且,那位朋友似乎是那種一絲不苟、什麽事都會較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