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第六天(第2/20頁)

“該說是後悔嗎……”有美枝注視著半空中,思索更貼切的詞語,“與其說是後悔,不如說婚姻生活似乎不如她想象中那麽美好。”她換了個說辭。

雖說如此,水穗倒也沒有對婚姻生活抱持多麽不切實際的幻想。有美枝記得那時水穗說,自己很難兼顧家庭與工作。

水穗那時在食品貿易公司工作,面對的是外國客戶,常常需要加班,所以大多時候是壽士先回到家。但他不會主動幫忙做家務,都是去便利店買便當或熟食來吃,而且不會想到買妻子的份,所以水穗都是回家時順便買些東西吃,總是獨自吃晚餐。水穗告訴有美枝,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有結婚的意義,加上兩人希望生個孩子,所以自己打算辭掉工作,改變生活步調。但壽士的薪水又不高,實在是兩難。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遣詞用字、語氣和表達方式上多少有點出入……”但她記得水穗大概是這麽說的。接著辯護律師詢問有美枝,是否聽過或是記得他們夫婦針對這個問題討論過什麽。

“水穗說她並沒有向丈夫提過這件事。”有美枝馬上回答。“為什麽?”辯護律師催促她快點說似的詢問。

“水穗說她很害怕。”

“不過這番說辭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確,畢竟是我的主觀記憶,或許有點誇張。”有美枝把醜話先說在前頭,用詞謹慎地繼續陳述。

“她說每次想和壽士商量什麽事,他都會曲解、不高興,不但不聽水穗解釋,還批評她;他要是喝了酒,甚至還會情緒失控。”有美枝聽了非常驚訝,雖然只見過壽士一次,但實在看不出來他是這樣的人,感覺他溫和、聰明,不像是會粗暴怒吼的家夥。

辯護律師詢問:“曲解是指什麽事?”有美枝回答:“比如吃飯。”

夫婦倆無法共進晚餐也是沒辦法的事,周末或是早餐可以一起吃,也能盡量保有婚姻生活該有的樣子。婚後水穗便馬上對壽士這麽建議,壽士卻酸言酸語地指控水穗是在炫耀自己的薪水較為優渥。

“我們還聊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但我都不太記得了。總之,印象中壽士是個不好溝通的人。我之所以記得薪水的事,是因為想到要是換作自己,明明家務、工作一肩挑,還要被別人奚落賺的錢多,真的受不了。”不知為何,有美枝的這番話讓旁聽席響起竊笑聲。

那時,有美枝問水穗,有沒有遭到打罵、踹踢等具體暴力行為。水穗回答沒有,這一點倒讓她安心。

“只是——”有美枝先是喃喃自語,隨即沉默。

“只是什麽?”辯護律師催促似的問。

“雖然沒有具體暴力行為,但水穗說他很可怕。

“一旦惹他不高興,別說一整天,甚至長達兩三天都不和水穗說話,而且會故意用力開關門和抽屜,還曾拿起報紙敲打桌子。尤其讓水穗害怕的是他那可怕的怒吼和一連串粗話。我和水穗都就讀於女校,沒什麽機會接觸異性,所以覺得男人那種‘搞什麽鬼啊’的怒吼真的很可怕。

“那天水穗似乎很在意時間,想早一點回去。我問她這個時間回去會不會被罵,水穗說,謊稱加班的話應該沒問題。

“所以後來我就不太敢約她吃飯,之後好一陣子都沒碰面,但還是會互發信息保持聯系。再後來她沒再提不太對勁的婚姻生活和她丈夫的事,我以為她已經找到了有效的解決方法。”

不久後,有美枝收到一條信息,水穗說她懷孕了,然後突然決定辭職,壽士也換了工作。有美枝安心許多,心想情況終於有所好轉,兩人能過上安穩的婚姻生活了。

二○○八年,兩人又碰面了。水穗邀請有美枝來他們前年購置的新房子做客,有美枝挑了某個工作日的午後登門拜訪。那時水穗挺著大肚子,說這個月就要生了,記得那是十二月。有美枝記得水穗家很新,家具也多是新品,家裏還有一股新房子的特殊味道。

被問起那時水穗給人的印象,有美枝起先有點含糊其詞,後來像是在思索怎麽說明似的,凝視著半空中,回道:“雖然看起來很幸福,但總覺得有心事。”

如願買了新房,丈夫跳槽到更好的公司,孩子也順利出生,而且如水穗所願是個女孩。有美枝覺得水穗應該很開心,也很幸福。

但伴隨著喜悅和幸福而來的,卻是從未有過的不安。

“水穗一再說不可能一直這麽順利下去,就好像如願得到什麽東西的同時,也害怕失去些什麽。”雖然有美枝一直安慰她,卻感覺得出她極度沒自信。

咦?裏沙子原本握筆寫字的手突然停住,看著眼前這位和自己不可能有交集的女子。

水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顧好孩子,擔心自己是否能成為好媽媽,打造一個幸福美滿的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理好家務。她擔心光靠丈夫的薪水,難以維持一家生計,越想越不安。那時水穗凈說些消極的話,有美枝很擔心,因為水穗一向給她非常積極、正面的印象,從沒像這樣消極、沮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