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第四天(第2/14頁)

三月後,邦枝一次也沒見過孫女;雖然不必再過去幫忙,但她有些擔心,還是會打電話關心一下。可無論是打家裏的電話還是水穗的手機,總是無人回應。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水穗其實在家,但她在過去幫忙的那段時間裏,從未見過媳婦出門,她也就懷疑水穗是故意不接電話。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邦枝實在不明白。說沒有外界支持、沒有可以咨詢的對象才將水穗逼至絕境的說法全是胡謅。說穿了,就是當事人的自尊心作祟罷了。她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冷靜地想著:要是這孩子消失就好了。所以她決定殺了孩子,忠於自己的決心幹了那種事。那麽小、那麽可愛的孩子竟然成了那女人愚蠢自尊心的犧牲品。

原本看起來衰老、無神的女人,眼神卻在陳述時變得越來越有力。如同蠟制品般蒼白的雙頰和耳朵泛紅,怒氣似乎給她帶來了生命力。盡管法官好幾次提醒她只需針對問題作答,但她每個回答都附加著對水穗的憎恨與憤怒。審訊即將結束,法官提醒的語氣明顯帶著苛責之意,邦枝非但無視了,還一副數落不夠的樣子。裏沙子覺得她那模樣令人痛心。一心想幫忙,對方卻不領情,媳婦還故意不接電話,讓她沒辦法見到孫女。裏沙子不禁深深同情起這位永遠地失去了第一個孫女的老婦人。

然而,被告律師的反問卻動搖了裏沙子的同情心。

律師問邦枝是否知道水穗和孩子從醫院回家後好長一段時間——也就是孩子夜哭最厲害的時候,壽士經常沒回家一事,邦枝竟然回答是自己建議兒子這麽做的。裏沙子感覺檢察官似乎沒有預料到邦枝會這麽回答,顯得有些詫異。不,也許詫異的不是檢察官們,而是陪審員們,應該說是裏沙子自己吧。

為什麽建議他別回家?這件事延伸出了一連串問答。邦枝的陳述讓裏沙子大感意外。

那年夏天,邦枝從壽士口中得知,兒子到新部門後工作更加忙碌。發信息、打電話,壽士大多沒回復,一問之下才知道實情。壽士幾乎每天都要加班,有時周末也要上班,孩子出生後,他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晚上加班後搭計程車回家,卻被孩子的哭聲吵得無法入眠,所以邦枝勸他,要是每天都睡眠不足,還要早起上班,不如投宿在公司附近的商業旅館。畢竟一家之主累成這樣,實在令人憂心,況且,既然妻子是家庭主婦,為何丈夫還要設法兼顧工作和孩子?

“在我那個年代,父親都是……”法官阻止邦枝繼續說下去,而且語氣比剛才更強烈,邦枝只好不服氣地把話吞回肚子裏。

詢問壽士實際上多久投宿一次商務旅館時,邦枝說她不清楚。她認為兒子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無論再怎麽晚歸、再怎麽疲累,還是會回家幫妻子一起照顧半夜會哭鬧的孩子;倘若壽士那段時間沒回家,應該是在熬夜加班,或是聽從母親的建議外宿。總之,要他撒手不管孩子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說,壽士之所以轉換工作重心,調到現在這個更加忙碌的部門,都是被水穗挑唆的。

起初,經常加班的水穗不時揶揄壽士的工作和薪水,聽在丈夫耳裏,總覺得妻子像是在強調自己的薪水比他優渥。壽士明白,現代夫妻的生活方式多種多樣,也就沒多說什麽。但明明新婚不久,丈夫就總在家裏等待晚歸的妻子,這也不是辦法,更何況女方還以這種事為傲。

水穗建議壽士換工作,畢竟再這樣下去,不但沒能力買房子,也沒辦法生小孩,無法好好經營這段婚姻。責任感強的壽士明白妻子的意思,決定跳槽到薪水和升職空間都比較好的公司。

壽士從未要求水穗辭去工作,也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默默接受。當他聽說妻子想辭職專心要小孩的時候,真的很高興,因為這樣,他就再也不必總是買現成的便當、等妻子下班回家了;也不必忍受妻子的冷嘲熱諷,能與她像一般夫妻那樣生活了。不過這麽一來,壽士就得更努力才行,畢竟要養活妻兒,一肩挑起家中生計,他記得水穗說過好幾次這種話。

工作繁忙不是壽士的錯,怎麽說都是水穗希望他這樣的。所以說壽士加班是為了逃避孩子晚上的哭鬧根本就是笑話。

說得咬牙切齒的邦枝被法官提醒要保持冷靜。

接著,律師詢問邦枝:“幫忙水穗照顧孩子一事,是否並非兒子拜托,而是你自己主動提議的?”邦枝瞬間語塞。

“不是的,是他們拜托我的,”邦枝回答,“壽士說他工作很忙,又常常加班,所以打電話問我能不能一周過去幾次,幫忙照顧小孩。”

也許是邦枝一時語塞的緣故,裏沙子越聽越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