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封戎陷入了一場醒不來的夢。

夢中場景如此清晰,恍然身處其中,已是夢中人。一時成了飄在天邊的看客,一時變成戲中人。浮浮沉沉,真假不辨。

那是一間屋子,似是書房,三面圍著書架,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籍,有拓印孤本和竹卷,甚至還有石碑,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門廊處立著博古架,上置不少收藏,足見主人品味清新不俗。

書桌就置於窗前,光線極好,其上擺著一副畫卷,似是並未畫完,筆墨半幹,一男一女於林中相靠,奇怪的是那男子沒有臉,女子也沒有,留著一片空白。

外頭日光極好,春光大盛,正是人間好時節。綠柳抽芽,叢叢簇簇不知名目的花在窗沿下盛放。

院子不大,六七丈長,四五丈寬,外壁罩著高高的圍墻,院中種了兩棵樹,一株垂楊一株綠柳,樹下一方不大不小的石桌。

青石板鋪出一條路,縫隙裏野草招搖,甚是有生機。

他就站在窗前看,心中別樣沉靜,又有一種隱秘的歡喜,這種歡喜不想叫任何人知曉。

“你看!”

一聲清脆的叫聲吸引他視線,那聲音清甜甘美,似是極為興奮,聽在耳朵裏,便叫人心生歡喜。

他是想笑的,可是不知為何又不願笑出來,循著那聲音看過去。

石板路的盡頭,一個雙髻少女蹲在一旁,手指著那縫隙中長起的一株柔弱小白花,眼中塞滿了笑意,露出一排編貝笑齒。見他看過來了,更為開心:“它竟長在這裏了,真是了不得!”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波瀾不興響起:“少見多怪。”

那少女並不惱,依舊笑眯眯的,抱著雙臂細細打量,又擡頭問他:“我可否將它養在房中?枝條這般細,若來一場陣雨怕是活不下來的。”

他說:“石縫中生出的花尤且存活的下去,何況是這樣的。若你執意將它嬌養起來,倒未必能長得好。”

她聽了摸了摸發髻,繼而站起身來,對著他笑:“聽你的,這裏是——你說的都對。”

他看著那張臉,心中雀躍喜意壓不住,心情甚好,唇角終是微微勾起,呢喃著說給自己聽:“傻子……”

一轉頭,場景又換了。

那是在夜裏,他躺在床上不得眠,窗外雷雨交加,雨點拍打在葉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外間有悉悉索索的聲響,他閉目聽了會兒動靜,終是起身,並未披掛,只著一身白色中衣,散著一頭烏發推門走出去。

外面的人沒料到他會出來,盯著他的臉愣了愣,眼睛溜圓,黑漆漆好似兩顆寶石,汲著在夜裏也極美的水光。

他看到她身上已全部淋濕了,長發更是往地上淌水,巴掌大的臉被雨水洗的透透,連眼睫都沾著細碎的小水珠子。而她笨拙的抱著一個小小的花盆,那花盆裏正是白日她指給自己看的小白花。

她眨了眨眼:“今夜雨勢太大,我恐它還是活不下來,便將它帶回來了。”

看著她濕漉漉的狼狽模樣,他心中極不高興,硬邦邦拋下一句:“隨你。”

她似是也沒瞧出他不高興,低頭瞧了瞧那花,覺得自己是救了它的命。尋了個地方將它安置好,這時才顧得上招呼自己。

衣裳都濕了,這麽在他面前委實不好,可一轉身他還在原地站著,就這麽一言不發看著她走來走去。

“你不去歇息嗎?”她翻出一套幹燥的衣裳來:“難不成是我動靜太大,吵到你休息了。”

也不知為何,他心裏頭怒氣不升反降,還有些說不出的煩躁:“你這般成何體統?還不快去沐浴!”

她也不知他為何突然生氣,微怔,表情十分無辜,不過還是乖乖道:“這便去了。”

他冷冷一轉身,就這麽看她一眼,又回到裏間,可是並未回到床上,站在扇門之後,停下步子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可以聽到她從側廊入了浴房,緊接著就靜下來了,沒一會兒又有腳步聲出現,可以聽出她刻意放輕了聲音,再然後便是木榻上咯吱一聲輕響,再沒了動靜。

他就這麽站在門後好一會兒,心中煩躁越深。

這不是他應該有的情緒,於他而言已太過反常。

外頭雨聲不歇,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他轉身又回到床榻之上,閉上眼試圖逼迫自己睡過去。

可輾轉反側間,終是不得眠。

心中燥意甚篤,他睜眼,盯著床頂看了許久,過後終是輕嘆一聲,下床,循著方才的足跡往外間走。

外間窄小的木榻之上,她縮著身子已是熟睡了,看上去淋了一場雨,反倒叫她在夢裏越發安穩。

他盯著榻上那人眉眼看,心裏頭忽然又軟了,輕聲笑出來,嘆一句“傻子……”

上前去探她的額頭,要比平日熱一些,再伸下去摸她的掌心,暖呼呼的,有些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