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要做皇帝20

那語調很輕,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但高陵侯卻從中聽出了可怖的恨意與無可轉圜的堅定。

他情不自禁的打個冷戰,轉過頭去看著燕瑯的面龐,似乎是想說些什麽,然而只動了一下嘴唇,氣息便倏然減弱。

搭著燕瑯的手臂,他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合上眼睛之前,高陵侯聽見燕瑯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舅舅!舅舅?!你怎麽了?快把舅舅扶進去,再去催催大夫,怎麽還不來呢,急死人了!”

自己從前怎麽會覺得這個外甥女親和無害呢?

她明明就是一條隱藏了利齒的毒蛇!

高陵侯帶著這樣的喟嘆,陷入了昏迷之中。

高陵侯夫人早就被暈死過去,被人攙扶著進了內室,而陸老太君,在眼見了那場鬧劇之後,便覺得心臟抽痛,也同樣不省人事,浩浩蕩蕩前往沈家來的高陵侯府眾人,這會兒竟沒一個能主事的。

燕瑯便將一個憂心外祖家,寬容大度的閨閣少女演繹的惟妙惟肖,一邊張羅著叫人去準備湯水,催促大夫,另一邊又向來客致歉,請他們暫且往別處吃茶,又央求不要將今日之事外傳。

賓客們看了這樣一場大戲,已經是心滿意足,點頭應允之後,免不得贊譽她幾句:“沈姑娘品行高潔,陸夫人這樣待你,竟還肯幫著遮掩……”

“唉,”燕瑯嘆口氣,悲天憫人道:“舅母她,她或許也有自己的難處吧。”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唏噓,再寒暄幾句,便紛紛告辭,準備回家去,向親朋好友講一講這樁駭人聽聞的醜事。

林氏唯恐高陵侯府的人在沈家出什麽幺蛾子,一邊吩咐人給高陵侯府上送信,叫來個主事的將人接走,另一頭卻也叫了丫鬟婆子過去,親力親為的守著,才肯安心。

燕瑯注視著那群賓客身影遠去,臉上的笑意方才消失不見,她轉過身,徑直往內院去了。

老管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低聲道:“姑娘,那管事畏罪自殺了。”

“唔,”燕瑯應了一聲,又謹慎道:“他的家人不會懷疑吧?”

“不會的,”老管家低聲道:“那人原本就愛沾花惹草,常往青樓妓館玩樂,做出這種事來,也不奇怪,他又與妻室不睦,早就分居了……”

老管家做事,燕瑯是放心的,她點點頭,再沒有追問此事,一路靜默著進了內院,遣退仆婢之後,方才道:“父親的死,朝堂上是否有個交代?”

老管家臉上倏然閃現一抹痛色,頹然道:“老爺的幾位至交先後上表,請求徹查此事,奏疏遞了上去,陛下卻都留中不發……”

“我打算離開金陵了,沈伯,”燕瑯發出一聲短促冷笑,看著他,道:“父親一生忠義,最後馬革裹屍,以身殉國,這樣的人,不該連個公道都得不到!”

老管家是親眼看著沈平佑長大的,視他如子侄,眼見他受人所害,戰死沙場,皇帝與朝廷卻並無追查之意,心下又如何不悲痛憤慨。

而沈家在出事之後,僅存的這位小姐似乎一夜之間成長起來,這大抵便是僅有的安慰了。

“姑娘,您心裏若是有了打算,便只管同我講,”老管家長久的注視著燕瑯,像是通過她在尋找她父親的影子,他溫暖的手覆蓋上燕瑯右手手背,帶著深深的支持與撫慰:“赴湯蹈火,老奴絕無二話!”

“您別說這樣的話。”燕瑯聽罷,也止不住落下淚來,她擡手擦了,道:“高陵侯府之事,從頭到尾您都是知道的,我原本也曾打算將陸家謀算沈家家財的事情暴露出來,攪渾這一灣水,再順水推舟,把有人延誤軍機暗害父親的事情抖出來。但思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念頭。”

“有什麽用呢,”她語氣中裹挾著淡淡嘲諷:“陛下既然決心要保晉王與皇後,我們再三攪局,反倒是不識擡舉,即便跪在宮門口把頭磕破,磕到死,頂多也就是拿高陵侯府抵罪,三言兩語打發了咱們,心裏還要罵幾句混賬。”

“可是沈伯啊,這公道原就是他們欠沈家、欠父親的,哪有受害的反而要磕破頭,去求人施恩的道理?父親是為大夏的江山與百姓而死,可這大夏的江山與百姓,難道都是沈家的嗎?!何其不公!”

燕瑯雙眸蘊淚,目光卻是堅定而鋒銳的:“朝廷不願給,我又何嘗願意跪下討要!別人居高臨下施舍的公道,哪裏比得上自己親手去討?!”

老管家聽到最後,目露詫色,幾番躊躇之後,終於道:“姑娘,你是說——”

“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燕瑯斷然道:“既然這天不願與人公道,何妨將其顛覆,再換新天!”

老管家怔怔的看著她,半晌沒有做聲,燕瑯正以為他會拒絕時,卻見老管家搖搖頭,嘆息道:“這或許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