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蘇意卿正在繡著她的新嫁衣。

蘇意卿的嫁衣本來早就準備好了。是秦子瞻從松江府請了工藝精湛的繡娘,花了一年的繡了一襲富貴牡丹的錦緞霞帔,而後偷偷地送到蘇府。

蘇意卿既和謝家重新定下親事,原來的那套嫁衣她自然是不肯要了,這也就罷了,溫氏原也打算再請幾個繡娘,趕在次年九月成親之前在制出一套嫁衣來,誰知道蘇意卿偏偏要自己繡。

溫氏請來的兩個繡娘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著蘇意卿拈針引線。

說起來也是奇怪,蘇意卿那雙手精致秀氣,彈起琴來靈巧無比,但一拿起針線簡直就是禍害。

繡娘在錦緞上已經繡出了並蒂蓮花的輪廓,無非叫蘇意卿沿著那形狀往上描,但她繡了不到一會兒功夫,眼見那蓮花已經要變成菜花了。

她還不自覺,喜滋滋地道:“白茶你看看,我繡得怎麽樣?手藝是不是比原來長進多了?”

白茶跟著蘇意卿這麽多年,臉皮子也早就厚得和什麽似的了:“姑娘繡得真好,這花……這花是什麽來著?”她偷偷地看了繡娘一眼。

繡娘勉強笑了一下:“那是蓮花,夫人吩咐了,要繡一幅並蒂鴛鴦,姑娘你別玩了,這料子是從蜀川運過來的九重錦,素有一錠金一匹錦的說法,弄壞了可真心疼。”

蘇意卿好奇地摸了摸,那料子觸感柔若雲朵,上面又有流淌萬千的華彩光澤,確實有些特別。

她扭頭問白茶:“這料子很貴重嗎?你去翻翻看,我怎麽記得謝家之前送過來許多,各種顏色都有,娘好像還抱怨沒地方擱呢。”

白茶驕傲地擡著下巴看著那繡娘:“嫂子你忒小家子氣了,我們姑娘的婆家疼她,多貴重的布料都有,多的是,撕著玩也不打緊。”

蓋因謝楚河的母親赫連氏出身江東巨富之族,當年嫁入謝家時十裏紅妝也轟動了一時。但謝昆夫妻都是低調簡樸之人,府上並無過多花銷,如今赫連氏只剩了謝楚河這麽一個兒子,聘下了他最心愛的姑娘,赫連氏滿腔慈母之心無處寄托,可不是一個勁地往蘇家送東西。

溫氏嘴上雖然嫌棄,但心裏對赫連氏的這一番善意還是很滿意的,比了比之前的秦夫人,溫氏又覺得可能謝家也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了。

繡娘這邊還絮絮叨叨地勸說著蘇意卿放手,門忽然被推開了,溫氏走了進來。

“娘。”蘇意卿擡頭甜甜地叫了一聲,卻發現溫氏的臉色慘白得嚇人。

她愕然道:“娘,你怎麽了?”

“兩個嫂子先出去。”溫氏沉聲道。

兩個繡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慌慌張張地出去了。

“娘,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溫氏走到蘇意卿面前,蹲下來,望著她的眼睛,慢慢地道:“卿卿,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說了出來,“謝楚河死了。”

“嗯?”蘇意卿好像沒有聽清楚,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溫氏盡量用溫柔輕緩的聲音道:“你爹剛剛下朝,他在今天的朝會上得到的消息,江東戰報,謝楚河中了義安王的埋伏,陷入重圍不得脫身,最後力戰身亡。”

“哦。”蘇意卿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應了一聲。

溫氏見蘇意卿這般反應,反而心驚肉跳,扶住蘇意卿的肩膀,顫聲道:“卿卿、卿卿,你說句話啊,你別嚇唬娘。”

蘇意卿輕聲道:“娘,我沒事,您別吵我,讓我把手上這朵花繡完,好不好?”

“卿卿。”溫氏叫了一聲。

“娘,您先出去,求您了。”蘇意卿擡起頭來看著溫氏,她那樣的神情,迷茫而脆弱,讓溫氏覺得,似乎再和她多說一句話,她就會暈倒過去。

溫氏心中酸楚,欲言又止,長嘆了一生,招手喚了白茶一起出去,在外間隔了簾子遠遠地看著蘇意卿。

蘇意卿有些遲鈍地低下頭,繼續繡那朵花,一針一線格外地認真。

但慢慢地,她覺得視線模糊了起來。那匹九重錦是艷麗的朱紅色,那上面暈開了一團水漬,原來卻是她的眼淚。

不對,不對!娘在騙她,謝楚河怎麽可能會死呢,他明明、明明還能活很多年的,為什麽這一切和原來不一樣了?她跨越陰陽隔世而來,為的就是償還他的恩情,如今,她尚在,他卻不在,莫非這一世她依舊要欠他?

蘇意卿的手在發抖,針都拿不穩,紮到了指頭上,一點兒都不覺得痛。血珠子沁了出來,把那麽漂亮的錦緞弄臟了,她忽然就覺得心疼得要命,放下了針線,用手使勁擦著,想把血跡擦去,怎麽也擦不幹凈了,越來越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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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氏睜著眼睛,木木呆呆地躺在那裏。

當年,在得知丈夫和長子的死訊時,她還有次子在身邊,勉強支撐著熬了過去。而如今卻連最後的希望也失去了,生性柔弱的赫連氏再也經受不住這個打擊,在謝楚河的噩耗傳來之際,當即吐血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