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動

聽得宣宗皇帝如此說,鐘意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攥緊了手心的帕子,草草擦拭了兩下淚,小心翼翼地朝著宣宗皇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復又抿著唇找補道:“方才臣女一時激憤,言語忘形,有冒犯處,還望陛下大人有大量,不與臣女計較……”

——鐘意也是發熱的腦子一冷靜下來才陡然驚覺:她方才究竟都做了什麽?對著宣宗皇帝怒火連連,還敢出言打斷對方說到一半的話,又是哭又搶帕子的,這是作什麽呢……

鐘意慣常並不是一個這麽沖動的人,她連忍林氏都能忍了那麽久,怎麽偏偏就在今天對著自己尚且算是“好言好語”的宣宗皇帝面前卻片刻都忍不下去了呢?因對方的質問和詰責而生出的怒意就如同一捆被澆上了熱油的幹柴般,火勢一經燃起,便徹底一發不可收拾了。

鐘意隱隱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情緒是有些不大對的,畢竟,面前立著的不是什麽可以任由自己宣泄情緒的貼心人,而是當今的陛下,一位地位尊崇的皇帝。

——二人之間,身份有如雲泥之別,並不能因為對方接二連三地救過自己,自己心中便可以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妄想妄念來。

鐘意暗暗地告誡自己:不期不失,絕不可再如上一世般癡心妄想、自取其辱,終至自掘墳墓了。

“朕有什麽好與你計較的?你又沒有說錯什麽,”裴度卻覺得鐘意這話說得很奇怪,一臉莫名道,“當然,朕方才與你說的話也自是有朕的道理在的。”

“想法不同的人在一起,就得要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如此才方可明‘辯’是非,這有什麽不對的麽?朕不覺得你方才的話哪裏有什麽可稱得上是‘冒犯’的,相反,真要是論起來,朕倒是得自己方才的幾句想當然之言向你賠句不是……”

“怎麽,”裴度說著說著,突然又忍不住笑了一下,逗鐘意道,“方才與朕嗆聲時尚不害怕,現在說完了反倒是又心虛了?你啊……怎麽每次反應都好像要比旁人慢上半拍一般。”

裴度一邊忍著臉上莫名的笑意,一邊輕輕地拍了鐘意的腦袋一下,心情突然變得大好起來,指了指立在添音台正中的鳳尾箜篌,對著鐘意輕笑道:“不是說自己不比旁人差的麽?那好,就從今日朕教你的這首曲子開始來證明吧。”

“今天就好好地坐在這裏練,練到熟悉得閉上眼睛就能彈出來為止……來。”

鐘意於是便被宣宗皇帝趕鴨子上架地重新落座在箜篌旁,起手便先高了三個音,裴度聽得失笑,轉身在邊上的樂器架上取了一管六孔洞簫下來,試了試音,然後便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鐘意和著他的簫聲來。

裴度一連帶著鐘意把一首《孔雀東南飛》吹了三遍,鐘意總算是能不怎麽出錯地完整彈下來了,裴度放下唇邊的六孔洞簫,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繼續彈,不要停。”

然後轉身便埋頭在書案間寫寫畫畫地忙碌了起來,鐘意把這首曲子一口氣彈了個七八遍,

思緒繁雜的內心才總算是一點一點沉靜了下來,摒除雜念,平穩心境,真正地讓自己沉浸到樂聲裏去。

正埋首在書案間忙忙碌碌的裴度甩了甩筆,側耳靜聽了段樂聲,唇角無聲地揚了起來。

外間傳來有人行走時衣衫摩挲的悉索聲,鐘意手下不停,聞聲望去,卻見一名宮人已躬著身悄然退下,獨留了還晴一個人傻愣愣地呆站在門口,因著視角的限制,連坐在另一頭書案後的宣宗皇帝都沒看到,只瞅著鐘意看直了眼。

鐘意手下不停,蜿蜒而下,轉了一個音節,側頭朝向還晴所站著的地方,眼波流轉,巧笑倩然,靜靜地望著她道:“你適才到哪裏去了?可叫我一陣好等。”

還晴一愣,心道我之前被人打暈捉去了,難道五姑娘不知道麽?繼而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既然能被那群來歷不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衣人們放出來,帶到五姑娘這裏,可見五姑娘必然是知道的……但五姑娘倘若已經知道自己被人打暈帶走的事兒,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地問這一句呢?

還晴想到什麽,雙腿一軟便直直地朝著鐘意的方向跪了下去,額上滲出一層急出來的熱汗,似乎是感受到了生死關頭所帶來的的威脅,平生從未有過的靈光勁兒突然在此時降臨了還晴那個榆木腦袋。

還晴結結巴巴地回道:“姑,姑娘,奴婢適才貪玩,閑不住偷偷出去轉了一圈,留得姑娘一人在此處……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奴婢日後再也不敢如此地輕忽怠慢了……”

“是麽?”鐘意臉上輕淺的笑容都沒有怎麽變化,一揚手,最後一個婉轉的尾音隨之撒開,曲終,落定,鐘意靜靜地望著跪在地上的還晴,淡淡道,“知錯便好,日後萬不可再如此頑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