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也怪我不好,把車停在沒人看守的地方。”束河說完偷瞟了張哲成一眼,他朝左打著方向盤,反應淡漠,興許根本沒有在聽。她心裏突然一個閃回,好像此刻正坐在顏子樂的車裏,他也是這樣地打著方向盤,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從來沒有認真聽她說話, 總是用“嗯”來敷衍她。那時她不懂得適當的沉默也是一種反擊,總要較個真,不依不饒地問:“你說,我說的是什麽?”他會把臉別向一邊,更不理她了。

張哲成沒接話,也許他根本就不在意她有沒有在撒謊,越解釋倒越顯得她心虛,過猶不及,也就識趣地閉了嘴,用手輕輕挨了一下車座的太陽花,好像氣氛很輕松愉快似的。張哲成問:“你用的什麽香水,BOSS?”

“哇,你好厲害呀,這樣也能聞出來。”

“擦得有些濃,你坐在我辦公室的門口,我都能聞見。”

束河低下頭嗔了嗔自己,是有些濃,倒像是一股異味,連她都皺起了鼻子,“希望沒有影響到你。”束河可憐巴巴地說。張哲成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有些長,像是一種打量,卻沒有說什麽,只是一笑,也不知道那意思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在她家門口,張哲成說:“你家離我家很近,明天早上我來接你。”那語氣簡直沒有商量的余地。她是天生崇拜強權的人,像買來的丫鬟,經過一陣子的兵荒馬亂,又被轉手賣給另一個人,心存更多的是感激,而不以為這是一種持續的不幸。她抿著嘴唇,不確定地看他,他解釋似的說:“坐公交最要命了。”

她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也就答應了。

回到家她母親立即就黏了上來,問送她回家的那個人是誰。 要是以往,她肯定看都懶得看她,徑自回房間去,—如典型“80後”獨生女,“外面是條龍,家裏是條蟲”。但今日,是她奶奶的八十大壽,三姑六婆齊聚一堂,鋪了三桌麻將,搓得嘩嘩嘩的,她不能不客套一下。她說:“是我上司。”她母親說:“車還挺不錯的,要二十來萬吧。”她姑姑從麻將桌上側過一點身子來看她們,接嘴說:“不止喲,四個圈圈。”大家都假裝不看她,眼皮底下卻在打著暗號,興許剛才都已經趴在陽台上看過了,也好,一來給她母親長了臉,因為顏子樂的事,她母親一向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來,拿她女兒當反面教材,好像一個女人被男人騙了是男人的錯,被平白無故地騙了好些年就是女人的傻了。反正她就是傻;二來也省得她自己說,她是朝天鼻,平著看也能看到兩只鼻孔,據說這樣的鼻子管不住嘴,一點事在心裏也摘不住,更何況是好事,有時還沒發生,僅憑著預感就已經鬧成街頭巷聞了。若是別人久不來打探,不想正中她的下懷,她便會沒完沒了地放小道消息出去,逼著人來聽她的事跡,末了還作出一副不該說出來的後悔樣,倒也不顯得剛剛是在炫耀。她說:“五六十萬吧。”三姑媽豎起大拇指誇贊道:“小薇真能幹,男朋友的車找得一個比一個好。”她奶奶把牌推倒,說:“胡啦。” 一群人湊過去看,淸一色,大家直說打得好。她奶奶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奔馳寶馬滿地跑。”說得束河忍俊不禁,瞥見母親正看著她笑,那笑,是欣慰的笑;看,是在看著一個才剛剛懂事的女兒。

直到第二天,她才憶起還未給顏子樂打電話。她覺得他好像離別久已的故人,突然翻開一本陳舊的相簿才被憶起來,詫異的陌生。明明昨天他還是她的天,還是她的地,今日就只是一抹淡淡的猶如電影畫面的回憶,真是記不起那劇情來。

張哲成果然來接她,她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竟有點受寵若驚。她以為他只是說說罷了,一如從前顏子樂總是說“明天有空來接你”。但他的明天從來都沒有空,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張哲成說:“我以前擠公車真受夠了。”又在解釋。“嗯。”她應了一聲,並不往下說,說得太多她就會原形畢露,以往同朋友們出去,最先被男人搭訕的總是她,她坐在那裏不說話,也是帶有一種侵略性的,是河中央開得最紅最艷的一朵荷花,采藕人的船漿從不為池塘中別枝而劃。但一旦開口,也就完了,那感覺頓時就沒了,像個演員破了戲,把整個故事都給毀了——本來是可以往下演的。後來,有人建議她網戀,反正不見真人就好。她哪裏不明白,裝清純最沒技術含量,無非是男人說什麽,你就天真地望著他,羞怯地說:“我不知道呀。”她只是不願意,沒這個必要,反正她已經有了顏子樂,就不在乎給別的男人留下什麽樣的印象,說好聽點是實在,說難聽點是缺心眼。